霍去病凌晨起床，去刘彻的行宫告知近侍，只说放心不下卫长公主，想先行回去看望，待皇上醒后请侍从转达。就带上亲兵，千里加急赶回霍府。卫青一面稳住刘彻，一面让霍去病赶在刘彻回去之前把事情处理了。刘彻见卫青这几天乖顺了很多，还同意了携手游玩，不禁心情大好，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跑马入南山，彻夜猎不归的时候，对去病不辞而别的诧异也抛之脑后，“去病这孩子，到底和卫长是新婚燕尔，多腻歪一会儿是对的。”
传来的丝绢上只有两句话，“公主私收诸侯王帅印。公主近日身体有恙。”不论哪句话，都足以让卫霍两人心惊肉跳。
汉景帝时期，李广就因为私自接受了梁王赠送的帅印，哪怕在平定七国之乱中立有大功，也没有封侯，成为他终生遗憾。梁王刘武乃汉景帝的亲弟弟，七国之乱中与景帝站在一起，和名将韩安国死守睢阳，力抗吴楚联军，使太尉周亚夫的战略可以全面展开，三个月平定七国之乱。李广接受梁王之印，对中央朝廷没什么影响，不过是政治上觉悟不够，尚且惹怒先帝。而今推恩令下达，削藩正在进行，所有诸侯王都是皇上刘彻的眼中钉，肉中刺，谁要在这时候接受诸侯王的礼物，不是自寻死路吗？随便一个私通诸侯，拥兵自重的帽子扣下来，就是一个谋大逆的诛族重罪。卫帅和去病都气得半死，又不知是谁下的绊子，卫长又为何答应。
贤泽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盼望冠军侯赶紧回来。府中的情况比她信上说的严重得多。二十多天前，冠军侯才走没几天，她就发现了卫长公主的不对劲。
先是府中的许多侍女哭诉公主对她们非打即骂，好几个都挨了耳光，小脸红肿，“虽说我们是下人丫头，公主千金玉体，打骂原是应该的。可罚也罚了，好歹告诉我们错在哪里，不叫次次挨打。。。”柳贤泽无法，只好安慰丫鬟们少往公主面前走动，又叫府中医馆好好疗伤。问了雨雁和医生，只说是公主孕期燥热，脾气大点也是有的，都怪丫鬟们娇气。柳贤泽不懂医术，也只好作罢。
接着，公主心情不好的事传入了平阳侯曹襄的耳朵。曹襄从小就喜欢卫长公主，听说了之后，更是心急如焚，赶来探望。
卫长公主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勤快有眼色的丫鬟们现在一个个都看着可恶，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她的意。她一想起这其中还不知有几个漂亮的丫鬟背着她，在冠军侯面前搔首弄姿，就怒不可遏。加上最近浑身上下总有灼热的刺痛感，不管白天晚上，只有入睡后才稍微好一点，让她十分难受。她知道不该这样，可似乎只有在打骂下人，宣泄不满的时候才会好一点。
曹襄一来，卫长公主就想起了未出嫁的岁月，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那时候，两个妹妹在昭明台生活，她是宫中唯一的公主，去病和曹襄都喜欢和她玩，曹襄常常会送她女孩子喜欢的小礼物小玩意，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去病见了总会不满地说，“就知道讨女孩欢心的把戏！”然后转身带她骑马从长安城飞驰而过。
她很享受这种被优秀少年们簇拥的感觉。
她生来就是一个符号，让父皇洗去了不孕不育的传闻和耻辱，让母后由被遗忘的宫女一跃成为宠冠后宫的卫夫人，整个卫家都因此起飞。稍微长大一点，获封长公主，谁能获得她的芳心，谁就在王孙公子中备有面子，把她嫁给谁，就是皇家对哪个家族的看重。她的两个妹妹，都没有享受过如此的待遇。她什么都有，从来不需要考虑生存，去费尽心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诸邑公主的周旋，卫容的心酸，柳贤泽的挣扎，更别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丫鬟侍女，离她都太远了。
豆蔻年华，大汉朝唯二的两个年轻的万户侯，霍去病和曹襄都喜欢她，说不自得，不暗爽是假的。后来，及笄之年订婚，十七岁时嫁给整个大汉的少年英雄，帝国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她一直是姑娘们羡慕的对象。
可出嫁之后，霍去病实在太忙，常年征战，待在长安的时间十分有限，即使在也只能晚上陪陪她。尽管霍去病不流连女色，尽管他对其他女子都冷言冷语，只对她温柔相待，可她还是时不时得就觉得难过，她一面希望夫君出将入相，立下赫赫战功，一面又希望夫君日夜陪在她身边，和她耳鬓厮磨，上妆贴额。难道就不能两全吗？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和曹襄说了一会儿诗词，诉了几分苦，见曹襄略带犹豫，不像从前对她那么亲密，卫长公主有些着急，泪眼婆娑地握住了小平阳侯的手，“曹襄哥哥，你会一直喜欢我吗？你答应过的。”雨雁一直在房间内伺候，眼见卫长公主越说越离谱，隐隐有撩拨之意，急得团团转，但又没办法，只得道，“冠军侯知道了可怎么得了啊？”又使眼色暗示曹襄。
曹襄此时脑子嗡嗡作响，他是很爱卫长，可现在卫长已经成亲，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也告诉自己要往前看，不要给去病和卫长造成什么困扰。他犹豫地抽回手，卫长却哭得更加厉害了。曹襄只好道，“好妹妹，我会一直站在你这里，事事以你为重。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可是，喜欢不喜欢，只能在你和去病之间说吧。”
曹襄安慰了两句，就动身离开，雨雁终于松了一口气。
贤泽那日在卫长公主的房内看到过一枚紫金白玉的印，以她曾经学过的金石鉴赏知识，似乎是高级别的将帅印，而鲁王妃前几天才来过。公主最近行为举止都很异常，贤泽才想偷偷找雨雁帮忙确认一下玉印，走到房门，就听见了卫长公主和曹襄的对话。
她压下内心的震惊，知道不能这么任事态发展下去，林林总总这么多，便捡要紧的帅印以及公主健康之事写了，让冠军侯留在府上戍卫安全的亲兵六百里加急，送往益州郡。至于卫长公主和曹襄，她只字未提。一则不过兄妹说说话，二则感情私事，他人不好过问，三则冠军侯回来，夫妻两个自己解决。
贤泽坐在小院子里，数着冠军侯的归期。藏在蜡丸中的丝绢已经送出了三天，因为只是侯府家眷，不能使用官方驿站，府上亲兵虽然都是百里挑一的骑射高手，可是一路上不换人换马，人马都要休息，说是六百里加急，一天最多跑四百多里。益州郡离长安城一千二百多里，三天才能到达。冠军侯回来，若是千里加急，一天能走六百到八百里，最多再要两天，就能到府上了。
这时，却见一个满头包的小丫头哭着滚进来，“贤泽姐姐，不好了，快去湖边看看。”
“怎么了？”
小丫头边拉她边哭，“卫长公主要求我们这么冷的天下湖捕鱼给她玩，抓不到就不准起来，已经冻晕了好几个，还有不会游泳的，公主说再不下去，要把我们一个个都推下去呢。”
“我去湖边，”贤泽迫使小丫头镇静下来，“你赶快去马房或者什么地方，喊上丫鬟小厮，拿着长竹杠去湖边，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明白了吗？”
刚到湖边，就见围着一群人，哭声求饶声不断。有人被推下水，还有慌忙拉扯救人的。
贤泽拨开众人，上前刚要劝阻，卫长公主就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她的脸上顿时起了火辣辣的五条印子。“你算什么东西，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给谁看呢？还有，你是不是替诸邑和表哥。。。”秦雨雁大惊，忙拉住卫长公主，“二公主还未出阁，公主可要慎言。”卫长公主心情本就不好，见有人拦着自己，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用劲一推，雨雁就跌进了湖里。
秦雨雁一点水都不会，加上是伺候起居的大宫女，穿着漂亮繁复的长裙，不像其他丫头小厮们着裤装，在水中扑腾，十分费力，又掉的远，岸边的人够不着，眼看就要沉下去。还好有侍女小厮得了交待，拿着竹杠伸给雨雁，众人七手八脚，才把她弄上岸来。
卫长公主看从小到大的玩伴掉下了水，顿时有点怕了，恢复了点理智，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趁她发呆的功夫，几个大胆的侍女一拥而上，把她又架回了鸳鸯馆里。
柳贤泽招呼菱角，丹参几个，把雨雁抬回了记账的小院子，又烧了热水。房内只剩贤泽一个，雨雁才慢慢脱了衣服。
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好肉，掐的咬的簪子戳的，所及之处，触目惊心。。贤泽声音都发了颤，“是公主弄的吗？”
雨雁趴在木桶里，此时再也撑不住，哭了出来，“都是，我再也忍不了了。。。”
“公主从来就这样吗？”
雨雁伤心地摇了摇头，“不是，从前她很温和的。”
“那是怀孕之后就这样了？”
雨雁想了想，“好像也不是，就上个月开始，冠军侯走的前几天，她就经常打我了。”
贤泽抓住雨雁的肩膀，“这么严重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说？！”
“说，说有什么用？不说我不过就是被虐待，要是卫皇后知道了，一定会怪罪我伺候不好，到时候我连命都没有了。皇后平时看似随和不计较，可一但触犯到她的底线，她可不会心慈手软的。呜呜呜。。。”
“你傻吗？”柳贤泽恨铁不成钢，卫长公主带来的人怎么一个个都糊里糊涂，“我看公主不是孕期脾气不好，是真的生病了！你可以瞒多久？现在报上去，去宫中请御医，治好了就行。要是隐瞒不报，公主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全府都玩完了，你知道么？！”
她也不管雨雁听懂没有，忙到房外招过一个小丫头，“你和鸳鸯馆内的几位宫女一起去宫中请御医，就说卫长公主生病，形势严峻，也通报卫皇后，肯请她无论如何也要过府看望公主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