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身死心死

除了温凌和路明衍昏过去了以外,其他弟子也个个身负重伤,等彦痕得知山下异样率人赶到的时候才发现——

路明衍已经死了。

“阿衍……阿衍……”温凌再次睁眼时,已经躺在了自己寝殿的榻上,昭河坐在她旁边。

温凌轻轻地喘着气,额上布上细细密密的冷汗,说:“我刚刚做了个好可怕的梦,我梦到阿衍浑身是血,然后就不见了,我叫他,他都不应我。”

昭河红起眼睛,连忙转过头去,不让温凌看出异样,然后捧起桌上的汤药,喂到温凌嘴边,哑着声说:“先喝药吧。”

她刻意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干涩的唇刚碰到温热的药匙时,温凌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阿衍呢?”

“路师兄,路师兄他……”昭河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怎么回答。

温凌撑起身子,靠在榻头,又问她:“他没跟我一起回来吗?”

“回来了……”

“阿衍呢?”温凌有些着急了,又问了一遍。

昭河低下头,任眼泪滴滴落在了碗中,嘴唇微张颤抖了许久,才很小声地说了出来:“路师兄……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

“路师兄死了……”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温凌的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她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了。又像是暴风雨前的倾刻宁静,平静过后就是如山洪爆发般的痛苦。

温凌愣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然后猛得吐一口鲜血,在看到素白的榻上那一抹刺眼的红色时,温凌才回过神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昨天我还对他生气,还不理他,他还没来哄我呢,怎么可能不在了……怎么会?”

“温凌,你已经昏睡了四天了,路师兄四天前……就已经不在了。”

“不可能,不可能……”温凌仍是不信,她神情恍惚地掀开被褥,想要下榻。

昭河连忙按住她,“掌门来过了,说你的伤也很重,你先别动。”

情绪往往都是在那一刹那忽然爆发的,温凌的心疼起来,连着刚才厚积薄发的无法承受的伤痛。

这种心痛也是很难被压抑住的,温凌几乎瘫了下来,然后从榻上滚落在地,她痛苦地捂着xiong口,嘴里一直喃喃道:“阿衍不在了,阿衍不在了……呜呜……阿衍不在了……”

昭河抱着温凌的头,温凌的喃喃声逐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喊:“昭河,阿衍没了!昭河,阿衍没了……”

温凌脸色本就很是苍白,现在更是半点血色都没有。

失去是上天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温凌努力地排斥着脑中的回忆,可她对路明衍说的最后几句话一直在耳边回响:你滚,你滚。

当时说的有多狠,最后哭的就有多惨。

“对不起,对不起,阿衍……对不起。”昭河听着怀中哽咽的道歉声,深刻地感受到了温凌的心碎。

这种失去的心痛中包含着更多的愧疚,因为是温凌的出走才造成了这种结果,像是被活生生撕裂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温凌口里含糊不清地念着:“我想去看看阿衍,我想去看看阿衍……”

昭河没办法,只好依着她,答应她把药喝完就去见路明衍。

一大碗又黑又苦的汤药,温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给自己灌了下去,可出门见到的情景却比这碗汤药苦千倍万倍。

到处都挂上了白幡,飘扬在祁天城内,来来往往的弟子的腰间也都系上了白绸带。还有两个弟子正拿着十几条白幡往庆疏殿的匾上系。

温凌声音苦涩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弟子恭敬地行了个礼,“师姐,您节哀。”

“节什么哀!”温凌一把抢过他们手中的白幡,撕了个粉碎,吼道:“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让你们在祁天城挂这种东西的?多不吉利,又没人死了……”话说到最后,竟带了些哽咽的语调。

“是掌门,路师兄他……”

“没有!”温凌几乎就是哭腔了,“师父才不会呢,又没人死了,不都好好的吗?”

待温凌走后,他们捡起地上的白幡,一弟子说道:“路师兄不在了,你说这温师姐会不会疯了?”

“疯的岂止是温师姐,彦痕掌门精心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得意弟子,说没就没了,祁天城上下谁不惋惜,没的可是祁天城的将来啊。”

他们俩将白幡挂在了庆疏殿的匾上,一弟子又问道:“路师兄是在九枫山下死了的,你说会是谁做的?”

“能把路师兄杀了的人肯定不简单,彦痕掌门已经在着人查了。”

到了路明衍寝殿门口,温凌迟疑了好久都没进去,直到她扶着门的手不小心被门缝使劲夹了一下,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才一步步挪了过去。

殿内许多人都在,白初红着眼睛与彦痕在说话,司杨满脸泪痕地坐在椅子上像是丢了魂,温凌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径直走到路明衍榻前,握住了他的手。

冰凉而僵硬,没有一点温度。

“阿衍,阿衍……”温凌贴着他耳边唤着他的名字,竟然笑了起来,她才不管旁人说什么,只要阿衍还在自己身边就好。

“阿凌。”彦痕蹲了下来挽过她的肩膀,温凌没动,还是自顾自地笑着,彦痕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别这样,阿衍他……已经不在了。”

“我哪样了?”温凌转过头来,笑得凄美,突然,她的笑容消失了,温凌抓着彦痕的衣服说道:“什么叫不在了?你都还没救他呢!怎么就死了啊?你救他啊,师父,你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

温凌哀求着半跪在他面前。

自己最得意最心爱的徒弟躺在这里,彦痕何尝不想救他,可彦痕是真的无能为力。

路明衍中的是幽鸣掌,魔气极高,毒沁心肺,又灵气全失。

“灵脉全断,修为尽散,中毒已深。”彦痕看向温凌,又看了一眼榻上的路明衍。

温凌这才发现路明衍半敞开的衣领的xiong前,有一大块黑色的掌印,时间久了,都有些发紫了,温凌连忙帮他理好衣领,盖上那一大块黑色的掌印,骗着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没有这么严重,阿衍还好好的呢……”

彦痕摇了摇头,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诺大的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温凌和路明衍了。

“阿衍,对不起,我一直都很相信你,那天……那天,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我不该对你生气,不该对你吼。”温凌颤抖着咬了咬下唇,硬是逼回了眼泪,“我这么爱你,我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你呢……所以,你如果也很爱我,肯定也舍不得离开我的吧?”

说着说着,温凌又笑了起来,笑得如此苍凉落魄,心的一半跟着路明衍一起死了,另一半却还在等着他醒。

“如果你是太累了,那就睡一会儿吧,但你要快点醒,我还等着你娶我呢,阿衍,你刻千万不能骗我,你可从来没让我失望过呢。”

路明衍的左手一直握着拳头,拳头握得很紧,温凌用足了力气,才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掰开发现。

手中握着的是那串桃介内丹做成的手链。

因为握得太紧,十颗珠子都已经碎成几瓣了,嵌入到手心的肉中,还掺杂着干涸的血迹。

温凌呜咽起来,把手链一点点地拾起来拿手绢包着,“傻瓜,没有人比你更傻了。”

温凌趴在路明衍身旁一天一夜了,水米未进,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期盼着他那紧闭的双眼能有一点微睁,然后轻唤一声:阿凌。

温凌不再笑着也不再自言自语,泛紫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生命活力,就这样,像失了魂一样看着路明衍。

在她最后意识模糊时,温凌好像真的看见了那低垂的睫毛动了一下,随即一双温暖的手抚摸上她的脸,温凌嘴唇微张:“就知道你还在……”

彦痕进来时,温凌已经趴在路明衍身上睡着了,他刚想抱起她回寝殿休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彦痕眼神一凝,便看见温凌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鲜红的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冒。

彦痕连忙扯下衣服一角,包住伤口,然后将她带回了寝殿。

就算阿凌没大吵大闹地表现出来,也应该想到她会做傻事的。彦痕自责地想。

温凌醒了之后就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那眼神破碎空洞,就像是一潭死水,看了直叫人心里发凉。

“阿凌,吃点东西吧。”彦痕端来一碗粥对她说。

“阿衍怎么还没醒,我明明梦到他醒了啊。”说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打shi枕巾,温凌的心已经跟着路明衍一起死了,但嘴上还是不愿意承认路明衍不在了的事实。

彦痕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看温凌这个样子,又必须让她认清这个事实,等这件事过去了,再慢慢劝她吧。“阿凌,时间拖太久了,先让你师兄入土为安吧。”

尽管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但温凌兴许是心痛得麻木了,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只是带着哭腔地说:“我不要,什么入土为安,阿衍还没死,他还没死……”

彦痕没有说话。

温凌哭着下榻跪倒在彦痕面前,“师父,我真的不能没有阿衍,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你救救他,你一定会有办法的,阿衍不能就这样死了,师父,你救救他……”

“师父,你修为这么高,你救救他好不好?”

彦痕还是没有说话。

温凌瘫坐在地上,眸子里满是绝望,她解开了手腕上缠着的纱布,用手指使劲按着上面刚止住血的伤口,鲜血又开始往外冒,彦痕连忙用一只手阻止她,另一只手拿着纱布捂着流血的伤口。温凌挣扎着说道:“阿衍没了,师父,我也不想活了,阿衍没了……”

彦痕很清楚温凌对路明衍的感情,自己已经失去一个徒弟了,他不能再失去阿凌了。

他重新帮温凌包扎好伤口后,看着她的眼睛,“师父会救他的,阿凌,师父一定会救他的。”

彦痕的话让温凌的眼里又重新泛起了一阵希望,她这才冷静下来,扑在彦痕怀里抽泣着。

师父,再让我任性这一回吧,这是最后一次。

彦痕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路明衍救活,可为了温凌,也为了祁天城的将来,不得不放手一试。

本来彦痕是让温凌在寝殿等着的,可她不听,彦痕只好让温凌在路明衍寝殿外候着。

大约过了四个时辰,彦痕才擦净了嘴角旁的血迹,勉强扶着墙从殿内走出来,温凌连忙扶住他,发现彦痕变得苍老了许多,原本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间竟有一大半已经花白如雪。

彦痕耗尽了大半生的修为才将路明衍的灵脉一一修复,让灵力在体内重新运转,修为也全部聚回来了。

但是,幽鸣掌的毒却没办法除去,路明衍体内的毒与彦痕的修为相制衡,虽不致死,但却会使路明衍一直昏睡下去。

好在,路明衍的命是捡回来了,但是要想除去毒素,只能另寻他法了。

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师父,你……”

“无事。”彦痕捂着嘴又咳了几声,手掌中又多了几点殷红的鲜血。

温凌在他腿边跪了下来,“对不起,师父,对不起……”

彦痕握起拳头,满眼愧意地看着温凌,“阿凌,阿衍已经救回来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

他活着就已经是温凌最大的愿望了,她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眼里闪着泪光说:“阿衍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师父,阿衍他会睡很久吗?”

“少则几年,多则……可能一辈子。”

彦痕又要闭关了,可能要在破净间呆上好几年才能让修为慢慢恢复。祁天城就暂由白初管理,而温凌每天就是陪在路明衍身边,跟他说话,对她笑,快大半个月了,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温凌将耳朵贴在路明衍的xiong膛上,听着那缓慢而微弱的心跳,每当心跳稍微快了这么一点点,温凌都会傻笑一下,阿衍是不是快要醒了。

“阿衍,我们玩一个游戏吧。”温凌用手捂住眼睛,“我数三下你就要睁开眼睛看我,要不然就输了。三,二,一。”温凌拿开手,眼底满是失落,但却依然上扬着嘴角,“你怎么又输了啊。输了那你房里的银子可就都归我了。”

“阿衍,我一定会等你醒的,哪怕一年,五年,十年,我都会等。”

自从温凌把自己一直关在庆疏殿后,时七就开始跟着昭河,时不时地会往庆疏殿走去,但却不敢进去。

这次也是一样,拿着木剑呆呆地站在庆疏殿不远处,本来这个月路明衍是答应了他给他换剑阁里的玄铁剑的。

司杨刚准备推开殿门,手就被一把木剑狠狠打了一下,时七拦着殿门拿剑指着她。他知道司杨一向不喜温凌,她来庆疏殿肯定是不怀好意。

“给我让开。”被时七猜中了,司杨来庆疏殿就是为了温凌,凭什么路明衍还躺在榻上,温凌还好好的。

时七不会说话,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拦住殿门不让她进去,却狠狠被对方推了一把,少年心性终归气盛,一拳挥了上去。

他突然动手司杨也急了,直接拔出了剑,她的剑可不是像时七一样的木剑,是真的能见血的玄铁剑。

时七下意识地将殿门把手挡住,闭上眼心一横,没躲。

结果昭河突然出现,抓着他的衣领往后一带,没刺中。

“司杨你疯了?同门都敢伤!”

司杨没有理她,将剑着向殿门,要硬闯进去,昭河没拿剑也不想伤了她,只能去抢她手里的剑,司杨像疯了一样,一把将昭河推开,她摔在了台阶上。

时七正打算冲过去就被人抓住了袖子,钟离与安一个回身就踢飞了司杨的剑。

司杨一看是钟离与安,悻悻地捡起剑来,便离开了。

时七甩开钟离与安的手,去扶昭河。

昭河没摔伤哪里,只是额头上擦破了皮,渗了些血。

“走吧,我带你去上些药。”钟离与安伸出手,对昭河说。

昭河有些意外了,迟疑了好久才将手搭了上去,对时七说:“你先去练剑,晚一点我去接你。”

钟离与安将棕黄色的药酒涂在昭河的伤口上,这地方,和温凌上次伤的一样。

“殿下是来找温凌的吗?”昭河问道。

“不找了,她现在应该不想见人吧。好了。”钟离与安撩下几缕发丝挡住了留下的棕黄色痕迹,“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昭河看他收拾桌上的伤药,良久,才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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