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闻“恶名”

朝阳城居北,隆冬时节比广陵还要冷上数倍。谢宁端坐在暖炕的书案前,时不时换手持书。

谢宁来到谢府已有三日,除了领他回来的谢傅外,还未曾见过府中的其他什么人。

管家张二曾告诉他,谢府虽大,却也只有三位主人,身为燕国丞相的一家之主谢傅,丞相夫人同时也是燕国的长公主慕容雪,最后一位便是谢家小公子谢长安。

前两日正逢小太孙慕容轩生辰,长公主便领小公子进宫为小侄子庆生,谢宁来到谢府时他们娘俩恰巧不在。

被安排来伺候他的小厮也非常好心的提醒过谢宁,千万千万不要招惹小公子,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谢宁不解,问之为何。

常言道,“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这里的“小人”便是指这谢长安,年岁虽小,却是“恶名”在外。

谢宁便问:“他不过十来岁,怎得恶名?”

六岁开蒙,廖夫子授学,谢长安当时好斗蛐蛐,常随身携带,听学时聒噪不已就罢了,还随处乱爬,惊扰学子。廖夫子斥责了他,仍是不改,廖夫子无它法只好没收销毁了他所有蛐蛐。此后半月,谢长安好似转了心性,不再贪玩斗蛐蛐。

谢宁心道肯定没完,便问后续如何。

这谢长安不知从哪听说廖夫子畏蛇,竟暗地里学会了御蛇,廖夫子午憩梦中,顿感周身寒冷,睁眼唯见数十条花蛇缠绕自己,顿时吓晕了过去。

谢宁光是想想那场面,都感觉惊悚不已,心道廖夫子确实可怜。

事后廖夫子辞了教授,丞相和公主还登门拜访替谢长安道歉,只是说什么廖夫子也不愿再回来。其他夫子听闻后也不愿任教,唯恐成为下一个廖夫子,一时之间谢小公子御蛇吓人之事便在城中传开了。

此后城中各家族皆告诫自家小孩儿,勿要招惹谢长安,以免引来灾祸。渐渐的,谢长安就没啥玩伴儿了,所到之处人人皆躲着他,除了一人,小太孙慕容轩,当今燕国大王——慕容辞的亲孙子。

说到这里,也就不得不提及燕国往事。朝阳城谢氏本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十五年前以慕容辞为首的东罗人入城,铁骑踏过,血流成河,民心恐惧,城中官吏、汉族士大夫纷纷南迁逃亡,唯有谢氏和一些小家族负隅顽抗,誓死与朝阳城共存亡。

可文人哪里抵得过铁骑,城中人人皆知不过是以卵击石,可未曾想,血洗之灾并未到来,慕容辞对这些汉人墨客以礼相待。而谢家更是被奉为上宾,一时之间,谢氏成了朝阳城最负盛名的家族,整日门庭若市,汉人与东罗人纷纷进出,而谢家家主谢闻学富五车,慕容辞自己也争相拜访与之长谈。

几年后,慕容辞借汉卿等助力,占据整个关西,自谓大单于,定都朝阳城。

东罗族人也与城中百姓和睦相处,通婚联姻来巩固彼此的关系,其中有两桩婚契最为著名。一则是谢闻之子与大单于长女,而另一则便是大单于之子与白跃之女。只是可惜慕容辞这儿媳白晓茗身体孱弱,生下慕容轩后不久便与世长辞。

在东罗族的统领下,以朝阳城为中心的关西百姓安乐,民族融通。然而好景不长,以慕容卫为首的叛军分裂出去,占据关东,自谓关东王,慕容一族四分五裂。

而后几年慕容辞亲自带兵,与表兄慕容骇征战关东,最终击杀慕容卫,统一整个慕容部。自此,整个北关为慕容辞一氏所统,因该域为古燕国旧址,遂建国,号燕。

慕容辞立国不足三月,远在金陵的天子下旨册封慕容辞为燕王,享封地自治,但需定期向朝中天子述职朝拜,慕容辞听取重臣意见,领命谢恩。

慕容轩年幼丧母,父亲王太子慕容晃在妻子离世后便整日声色犬马,唯有姑母常常照顾一二,所以与这血脉表兄谢长安关系甚好。

慕容轩自小在王宫长大,偶尔偷溜出来找谢长安玩闹。那日众多公子在猎场练习射箭,以太尉王善之的小儿子王启为首一众公子哥们,气势汹汹占完了所有靶子,其他小公子被拦在一旁。

谢长安上前与其争论,奈何对面人数众多,而其他小公子的家中父母也叮嘱勿要和谢长安往来,没人敢助他,谢长安寡不敌众,争论不赢还被推倒在地。

然而就在这时,从王宫溜出来的慕容轩跑了过来,护在谢长安身前。王启等人顾及慕容轩,也不敢再动手,就逞口舌之快。只道慕容轩的射艺是宫中师傅所授,必定十分精湛,便要请教慕容轩,若能连中靶心就让出场地。

这可真是故意为难,谁都知道,慕容轩从小患有心悸的毛病,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儿,不可做剧烈运动,虽也能练武射箭,却也只懂皮毛。

王启摆明了想羞辱他与谢长安,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身旁的表兄。谢长安眼珠一转,随即在他耳边一阵低语,慕容轩脸色先是拒绝害怕而后渐渐好转。

原是谢长安提议,王启想要领教,那便让他们这边制定规则,两方各派人作为靶兵头顶野果,而慕容轩则要蒙着眼睛射箭,这样一来更能显示出慕容轩的绝顶射艺。

谢长安这边只有他们两人,这靶子不多说便是谢长安,而慕容轩则点了名要王启来作为靶子代表,不愿意就承认胆小如鼠。王启本就傲慢,果不其然就被激怒了。

只是当王启捧着果子,两股战战地站在谢长安一旁,而对面不远处的慕容轩正在捆绑眼前黑布,发颤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

王启问:“你当真不怕?”

只听谢长安幽幽的低声传来,“你猜他先射谁?”

王启不知那蒙眼的黑色丝绸能透光,遮上等于没遮,慕容轩仍能清晰识别二人,他按照谢长安的指示,第一箭朝王启和他之间这处射,慕容轩虽不精此艺,但这点难度还是十拿九稳的。

谁知这第一箭就教王启吓破了胆,明明比九岁的谢长安还大三岁,却丢脸地尿了裤子,惊吓过度,扔掉了果子,大喊“不玩了”,而后落荒而逃。

过后,太尉王善之还亲自向燕王请罪,自己教子无方,慕容辞一笑带过,只道不过是小孩玩乐罢了。只是王启和谢长安此次过后更是势同水火了。

谢宁听完有些好笑,向好心的小厮道谢,并表示自己一定不招惹谢长安。

屋内十分寂静,唯有木炭燃烧时的“噼啪”声和书卷翻动的声音。饶是以前,这是谢宁从不敢奢求的学习环境。

白日里,其他孩子在学堂念书,而他只能去田师傅处做木工赚些银两,除去给母亲抓药的钱,便不剩什么了。所以晚间他便去刘大哥那里帮忙卖馄饨,虽没有多少工钱,但刘大哥看他实在不容易,总是将未卖完的馄饨赠予他,这样一来和母亲的晚饭也有了着落。

等到回到那个晴天透光,雨天漏水,冬日灌风的屋子,已是亥时,这便是他生活了十来年的家。要照顾着犯了病的母亲喝了药,谢宁才有空闲从咯吱作响的简易床板下,拿出他在乞丐那儿低价借来的旧书,在一点儿也不亮堂的煤油灯下细细品读。

此情此景,恍如隔世。

窗外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屋檐上的积雪不堪重负地摔在了地面,谢宁这两日已经习以为常。

转眼间,身前的书案上被扔了一小滩积雪,在较为温暖的空气中渐渐融化。谢宁抬眼便瞧见窗外红柱前立了一少年。

赤色的锦衣外披着雪白的狐皮大氅,衬得肤白若雪,那鎏漆红柱也霎时间暗淡了,一双水灵灵的凤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谢宁,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那少年知道自己被人发现了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又抓了一拳雪朝谢宁砸了过来,这次是书本上。

“你就是父亲从广陵捡回来的。”他陈述道,声音清澈明亮。

此刻谢宁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小厮也没告诉自己,就算不去招惹谢长安,他也会主动找上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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