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寺丞,你来了。”
在沈耀祖坐下后没多久,靳原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言毕将一叠文书丢向沈耀祖。
沈耀祖小心地拿起文书,定睛一看,发现是今年的铨叙结果。
他心中本能地生出不详预感。
“靳侍郎,您召见下官,请问是因为这次的铨叙结果吗?”
沈耀祖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其实他自己心里已经明白了答案。
只是有些话他不开口,靳原自己未必会主动说,他总不能和上官僵在这。
“你说呢。你觉得铨叙结果上的这些评价,自己担得起否?”
靳原说话间一直看着沈耀祖,紧盯对方反应。
若沈耀祖及时认错,那么在他眼里,还属于有药可救;倘若执迷不悟不知回头,那就是无药可救了。
有药可救,是一种处理方法;无药可救,又是另一种处理方法。
靳原对面,沈耀祖见他不认可本次铨叙结果,心里非常地慌,同时又因为事情发展出乎预料,感到不知所措。
按理说,这铨叙结果是光禄寺卿给他打出的。虽然光禄寺卿是正三品,比从二品的侍郎要低一级,但靳原也要给光禄寺卿一些面子,按常理绝不至于闹到如今这步田地。
问题出在了哪?
沈耀祖展开了推测。
莫非是自己不知不觉中,得罪了靳原,以至光禄寺卿的面子都不好使了?
沈耀祖脑海中闪现一个念头,而且越往下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于是,他开始拼命回忆,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把靳原给得罪了。
只有找出原因,他才有机会在靳原面前辩解,挣得那一线生机。
沈耀祖对此很清楚。
可能是前段日子公务办得不大好,引起靳原生气了?
应当不至于。
这些事还不足以让靳原大动干戈,更何况他已经为此批评过自己了,事情在当时已经了结,断不至于延烧至今日。
那问题来了,既然不是因为公务办的不好,那靳原今日当面召见的原因又是什么?
沈耀祖一时想不出答案,只好装起了傻:“下官平日只知一心办事。至于这次的铨叙结果,那也是光禄寺卿评价的结果,下官岂敢妄议。”
听见沈耀祖的回答,靳原内心冷冷一笑:逃避回应还嘴硬,此人简直不思悔改。
既然如此,就得加重处罚。
“所以你的一心办事就是屡屡出错,还到处找借口?”
靳原不再客气,径直宣布道,“总之,你这次的铨叙结果与实情不符,我会让光禄寺卿重新评定。”
“你的职衔也要调整,由从四品光禄寺丞,降为正五品陈积库郎中,且五年内不得调用。”
五年内不得调用的惩罚,是靳原临时追加的,针对的就是其认错态度:既然嘴这么硬,那就封死他调职的可能,让他守一辈子仓库去。
桌案对面,沈耀祖听完目瞪口呆,如遭雷霆轰击。
陈积库负责保管各类废旧物资,手中无权且地段偏远,户部上下官员皆避之唯恐不及。
自己居然要被调到那个地方?还五年内不能调走?
这和罢官又有多少区别?
沈耀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使了那么多银子,本来心心念的升官发财,却变成了发配边缘。
这一上一下的心理落差,让沈耀祖几乎失控。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贬官的苦涩果实,在沈耀祖内心不断发酵,生长出不解、愤恨,乃至与怒气。
“嚯”地一声,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一声不吭地准备离开。
这时,靳原身侧的纠礼官开口了:“沈郎中,失礼了!”
大周制度,六部各衙门皆置纠礼官,从九品,以防不谙礼仪者于上官面前失仪。
这一声点醒了沈耀祖:在碾压级的实力面前,他连表现出怒气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好满腹不情愿地回过头,压抑着苦涩,向靳原行礼:“谢过上官当面指正,下官从中受益匪浅。”
挨了一巴掌,还得赔笑脸说打得好,沈耀祖心里那叫一个苦。
靳原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沈耀祖得到允许后默不作声,垂着脑袋转过身拖着步子,浑身冰凉地走了出去。
屋外北风吹,所到皆寒凉。
沈耀祖一步三叹气,内心更加凉。
苦心经营到处结交,白花花的银子花得如流水一般,多少人跟他拍胸脯保证过这次升官肯定没问题,连他自己也在家里、还有光禄寺提前庆祝开了。
现在,却被靳原亲自下令发配往陈积寺,级别也变成了正五品。
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才落到现在这一步!
沈耀祖百思不得其解。
他此刻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是因为污蔑沈瑛,才落到了如今下场。
沈瑛是船江的学生,而靳原又是船江的同年进士,多年至交。
靳原他早就从船江先生那里,了解到了沈瑛的才华。
沈耀祖自打污蔑沈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为自己的仕途挖掘坟墓。
当然,也许是更早的时候:当沈耀祖将沈瑛母亲抛之脑后,将小妾扶正,苛待沈瑛、沈珙兄弟俩时,他未来的许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老爷,外边天冷,快上车吧。”
就在沈耀祖踽踽独行时,车夫的吆喝声将他从思绪中拽了出来。
“滚!我自己走回去!”
沈耀祖迁怒于人,拿车夫撒起了气。
车夫无端挨骂,憋了一肚子气,乐得见到沈耀祖被寒风吹,索性扬起鞭子打马便走。
骂走车夫后,沈耀祖冒着严寒,晃回了光禄寺,一路上难过至极心痛无比。
北风怒号下,哪怕貂皮外衣也挡不住刺骨寒冷,等跨进光禄寺大门时,沈耀祖浑身已经凉透了。
比他体温更凉的是,光禄寺的氛围。
沈耀祖被贬的消息早已传回光禄寺,早上听说沈耀祖升官时的热闹气氛,已全然消失不见。
所有曾围在沈耀祖身边恭维的人,此刻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大家都听说了,是左侍郎靳原亲自下令,将沈耀祖贬官降职。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这些官场老油子都认定,沈耀祖肯定是得罪了靳原,才会有这样的下场。
在这种猜测下,所有人都拿沈耀祖当成瘟神,自觉地跟他保持起距离。
往日氛围闲散的光禄寺,气氛从未像现在这样冰冷、紧绷过。
沈耀祖处在这种氛围的中心,成了被针对的那个人,此时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与自己为敌。
此刻,永平侯府的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沈耀祖已被贬官。
府内正张灯结彩,准备庆祝他高升,沈理、沈珍兄弟俩也在挖空心思预备着吉祥话,打算等沈耀祖回来后拍他马屁。
就连最小的沈璋,也在何氏教导下学起了祝贺的词句,想在待会讨沈耀祖的欢心。
全府上下几乎所有人,心态都浮动了起来。
唯独沈瑛正呆在屋里一个人看书,心态一如既往,宁静平和。
他早得到了沈耀祖即将升官的传闻,只是没当一回事。
因为沈瑛前世也是公务员,他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在组织部下达正式通知前,一切传闻都是空的。
而且更玄学的是,往往越是提前高调庆祝的人,越容易出事。
包括沈耀祖这次,最后八成是一地鸡毛。
沈瑛心思笃定地想道。
“吱呀。”
就在这时,他的屋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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