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昀的父亲陆戴礼育有四女二子,长女陆婉和次女陆娟为孙姨娘所生,两个姑娘均已出嫁。
三女陆婵和四女陆嫣为沈姨娘所生,如今一个十二岁,一个七岁,陆婵养在沈姨娘身边,陆嫣则由程夫人抚养。
两个儿子正是陆昭和陆昀。
除去出嫁了的大姑娘和二姑娘,剩下的四个孩子,并陆戴礼、程夫人,二位姨娘,此刻皆坐在老太太屋里。
孙姨娘和沈姨娘忙着布菜,陆老太太、陆戴礼、程夫人沉着个脸,一言不发。陆昀和陆昭就坐在老太太身边,见大家脸色不好,也没敢吱声。
菜布好以后,陆老太太与大家道:“吃饭罢,什么事留到明天再说。”因孙姨娘与沈姨娘是妾室,不能上桌与大家一同吃饭,只能在边上伺候着。
晚膳炖了羊肉,老人家牙口不好,且饮食宜淡忌腻,老太太只要了几片羊肉,并汤里泡了几块碎饼而已。
有道是尊卑有别,长幼有序,这边陆昀被皇帝赐了婚,不出所料翻过这个年就得要成亲,只他前面还有陆昭,哪有哥哥尚未说亲弟弟却先成家的。
“嘉茵——”嘉茵是程夫人的闺名,老太太吩咐道,“昭儿的亲事就交由你来办,看看你们宗亲里有没有适龄待嫁的女孩子,挑个样貌好点的,脾性也不能差了,毕竟是我们侯府的公子。”
程夫人不敢怠慢,接了下来。
那边陆昭正吃着饭,听了老太太这话,心里一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皇帝这一道婚旨赐下来,不只他弟弟遭殃,他也被牵连了。
他才十五岁,还没有取得功名,怎么就可以随随便便成亲。老太太这一决定,让他瞬间觉得饭都不香了。
而此时的沈姨娘正盛了一碗汤往陆昀跟前送,也不知是怎的,她手一抖,碗里的汤洒出来,正好打在陆昀手上。
陆昀只觉手背一烫,本能缩回手,并没有吱声,想着这事就这么遮盖过去了。谁知老太太眼尖,看见沈姨娘将汤水洒在了宝贝孙儿的手上,当即斥道:“笨手笨脚的,伺候这么多年了,连个汤水都盛不了,养你有何用!”
老太太骂骂咧咧,又叫丫鬟前来伺候,旁边的陆戴礼瞅了沈姨娘一眼,也跟着虚虚训斥:“还不快下去。”沈姨娘欠身,略显窘态退出去了。
丫鬟给陆昀手背上了药,老太太拿着孙儿的手来回瞧了瞧,见并无大碍才放下心,嘴上却依旧数落着沈姨娘。
坐在老太太身边的陆昭听了,心里五味杂陈,全然不是个滋味儿。
说起这陆昭,这人身上多少有些戏剧性。当年程夫人嫁给陆戴礼,婚后多年无所出,陆老太太急得不行,便把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给了陆戴礼做妾。
这妾便是孙姨娘。
孙姨娘为陆戴礼生了两个姑娘后,肚子再无动静。只是偌大的侯府怎能无子承继呢,这下不用老太太着急,程嘉茵倒先有了主意,她原想着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放陆戴礼房里,等丫鬟生下儿子后她便把孩子抱过来抚养,谁知陆戴礼倒先自己从外面抬了一个女人进来。
那女子姓沈,本是瘦马出生,被献给京中一权贵玩弄,正好有一日陆戴礼去这权贵家中闲叙,偶然间瞧见这女子的容貌,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那权贵亦是个情场老手,岂能看不出陆戴礼心中所想,横竖不过一个玩物,不如顺水推舟送给他权当做人情了。
陆戴礼就这么半推半就将女子领回了家。为此程嘉茵还与他闹了一场,陆老太太更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带,外面的屎都是香的,也不怕染上病啊你!”
不过话说回来那女子也是争气,进门不过半年就有了身孕,后面降下一子,那孩子刚出生就被程嘉茵抱走了,程嘉茵还为他起了名字——陆昭。
昭,日明也,有光明之意,代表一家子的希望。
大概这孩子真是个命里带福的,被抱过来不久程嘉茵也有了身孕,但她并未把孩子还回去,万一将来自己生的是个姑娘,她还要继续指望这孩子呢。
直到陆昀生下来,程嘉茵才改变了主意。她怕陆昭继续养在身边会威胁到陆昀的地位,便将陆昭送回到他生母沈姨娘那里,可到底这孩子与自己朝夕相伴近一年,程嘉茵并非草木,对这孩子生了感情,陆昭被送回沈姨娘身边后,她时不时差人过去探望,而且陆昭的吃穿用度全是按着嫡子的标准来。
至于沈姨娘,因为有了陆昀,程嘉茵也不再限制于她,那些年她颇得陆戴礼的宠爱,又先后为陆家生了二女,正是前面说的陆婵和陆嫣。
而陆昭这边,虽从小也由沈姨娘抚养,可不知为何就是跟她不亲。在得知自己曾被太太抱养又被还回来时,他不是没怨恨过,若是没有陆昀的出生,他就是太太的嫡亲长子,将来父亲的爵位以及家里的财产就都是他的。
后来他习了孔孟之道,孔夫子时常讲君子和小人的利弊,他就觉得自己那样的想法很小人。弟弟那样好,从来拿他亲兄长待,他却想着没有他。
慢慢地他也就想开了,人各有命,有的人生来就尊贵,譬如弟弟,生为嫡子将来是要袭爵撑起家主之位的。
而他只能从父亲那里得到少部分家产,所以他才更要努力读书,像他伯父陆戴祁那样,通过科举做官登高位。
这边正自想着,忽然陆昀伸脚踢了他一下,陆昭脸色蓦地一变,眼带疑惑瞪向他,好端端的你踢我干嘛。
陆昀握着筷子在碗里夹起一块肉,然后送进自己嘴里,又指指他的碗,意思是要他吃饭,胡思乱想什么呢。
陆昭这才收起心思,专心吃起饭来。
饭罢,兄弟二人来到陆戴礼的书房,将做好的文章拿出来请其过目。
陆戴礼先看的陆昀的文章,先时眉头还锁着,渐渐地就舒展开,甚至连嘴角都微微上扬。陆昀在一旁观望着,猜想自己文章做的应该还不错。
“嗯——”陆戴礼颔首,“比先前有所进步,平仄对仗用典都使用的恰到其处,只是个人主观性太强。八股文要求代圣人立言,模仿圣人的语言写文章,不能随自己臆想发挥,私下你再多读几篇好的范文多加练习。”
他将文章还给陆昀,陆昀忙应着接下,表示自己记下了。
随后陆戴礼又拿起陆昭的文章看,同样先是表扬,接着再是指出不足之处,说他的文章华而不实,言之无物,像棉花一般虚浮,砸不出个声来。
陆昭听了不大高兴,可就像他弟弟一样,兄弟两个无论心里怎样想,在他们父亲面前从来都恭恭敬敬。
“父亲教诲的是,儿子回去后定当勤加练习,不负父亲所望。”
“嗯——”陆戴礼频频点头,恭敬的话谁都爱听,两个儿子胜在听话。
“你们年龄也不小了,现下天气寒冷,也别尽想着出去玩,明日就在家里好好看书写文章,尤其是昭儿……”
剩下的话陆戴礼虽没说完,陆昭却懂这其中含义。弟弟读书好不好不要紧,反正将来有爵位承袭,而他只有走科举这条路才能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今年他参加了顺天府的县试、府试,以及院试,县、府两考通过,院试没考中,他爹并没有说训,要他静下心来好生读书,争取来年考过。
陆昭规规矩矩,与陆昀一同道:“是,儿子记下了。”
事情交待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可陆戴礼不开口,兄弟两个不能擅自离开,就这么站在书案前静静候着。
陆戴礼看了眼快与自己齐高的俩人,顺势坐进圈椅里,往后一靠,仰首闭上了眼,顿了顿,才说:“昀儿,皇帝赐的这门婚事,你心里怎么想的,说出来为父听听。”
陆昀微一愣,适才想着其他的事,一时倒忘了成婚这茬。
他是怎么想的呢,他其实很不喜这门婚事,他才十四岁,这么早就让他成婚,光是想想就觉得骇人。
可是又能怎样,婚姻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家族的。
皇帝金口玉言,赐下的婚旨不可违,他若抗旨不遵,便会陷侯府于艰难境地,保不好爵位会被剥夺了去。
他非是那等不懂事的,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牵累整个家族。是以不管他愿不愿意,这婚都得结。
陆昀默了默,压下心中不甘:“皇上御赐,儿子怎么想无所谓,只能受之。”
陆戴礼也看出儿子的不虞,却还是问:“若对方是个母夜叉,容貌粗陋,你还能受之吗?”
陆昀略一顿,反问:“爹这话是何意,难道爹有法子中止这门婚事?”
陆戴礼当然没法子中止这门婚事,皇帝赐婚于他们家族是何等荣耀,况且圣旨他都接了,怎么可能会想着中止。
他道:“门当户对,忠烈之后,将军之女没什么不好,万一脾性合得来,且又是个花容月貌的,倒还是你赚了呢。”
陆昀无奈笑了笑,不置可否。
之后陆戴礼又看向陆昭,“你的婚事自有你母亲为你做主,以她的能力和见解,万不会给你寻个差的。”
陆昭依旧规规矩矩:“是,但凭老爷太太做主。”
陆戴礼颔首:“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些歇着去,明日还要早起背书。”
兄弟俩得了这话,如蒙大赦,松了口气离开了父亲的书房。
房门合上的一瞬,案上的烛火又跟着晃了两下。陆戴礼莫名有些不宁,两个儿子成婚于府上是喜事,可这成亲年龄未免过于早,让他又隐隐担忧,怕儿子成亲后耽于女人身上,误了读书。
陆戴礼在书房坐了会儿,心情始终不畅,便起身往沈姨娘那里去了。
……
且说陆昀陆昭这边,兄弟俩出了父亲书房,回去路上,陆昭忍不住笑出声,陆昀睨他一眼:“你笑什么?”
“母夜叉,容貌粗陋,父亲是怎么想到这茬上去的?”
越说陆昭笑的越厉害。
陆昀看不过去,正好二人走到一棵玉兰树下,树下堆有积雪,陆昀弯腰随手捏了一把就塞进陆昭脖子里。
猛然间脖子一片冰冷,陆昭一个激灵,随即喝道:“陆昀,你干甚么,有你这样对待兄长的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雪自脖子里取出来,反过来就要往陆昀衣服里塞。
陆昀连忙讨饶:“别,好哥哥,你看我这么可爱,你舍得冰我吗?”
陆昭手里提着一盏灯,灯光打在二人的脸上,他见弟弟一副状若无辜的样子,忍了忍,将手里的雪扔掉了。
不过他也没打算就此放过陆昀,正巧他的两只手冻的厉害,便伸进陆昀衣服里冰了冰他。
陆昀感觉到冷,立马躲开了。
“陆昭,你这不厚道。”
陆昭理直气壮:“是你不厚道在先,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陆昀顺便在他背上一拍:“明明是你出言不逊,倒还有理了你。”
陆昭:“什么出言不逊,那明明是老爷说过的话,我不过是重复了一遍,要理你找老爷说去。”
别看这兄弟俩在陆戴礼面前恭恭敬敬,私下没人时可是小打小闹惯了。
两人就这样拌着嘴,不知不觉就到了陆昀住的撷芳居。
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屋里带,引用自《红楼梦》贾母骂贾琏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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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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