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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就是八月十五。
正日子。
中秋。
沈澜望着天空上一**得骇人的月亮,觉得秋日的晚风还是挺凉的,回屋又去披了一件披风。
等她再推开门时,海棠苑墙上突然多出了一个大大的白色“奠”字,树枝上系着白绳,麻绳上挂着一盏又一盏白色的灯笼,每一个都点着白蜡烛。
风声仿佛一个哭嫁的新娘有一般喘息着幽怨,将西南角祠堂的大门吹开,有喜乐的声音,有女子呜咽嘤咛的声音。
鬼嫁新娘!
沈澜跌跌撞撞,拿了剪子去戳开灯笼。纸糊灯笼,啪嗒一下被剪开。蜡烛滚落在地上,瞬间熄灭。
她惊慌失措,跌坐在地上,身旁滚落银色剪刀、白色灯笼。
一个高大身影覆盖下来,将她硬生生拉扯起来。
“这又是怎么了?”
一道不悦的声音响起,明显是在呵责她。
她抬眸,望着楼薄西。
她仿佛看到救星一样,嗓子里却冒火一般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一个个灯笼,“……你看!”
楼薄西皱眉,“看什么?”
仿佛这个小院并无任何不同。
他看不到么?这么多明晃晃,和脑袋一样大的白灯笼!还有墙壁上半人高的隶书大字!
沈澜半是失声,半是啜泣着比划着,拉着他的手,去摸墙上的“奠”字。
却被楼薄西狠狠推开。
“又疯了么?”
“别以为你装疯卖傻,我会可怜你。”
楼薄西声音颇为不耐烦,仿佛在看小孩子的鬼把戏一般,皱眉说,“你闹够了没有?”
沈澜啜泣着。
她没瞎。
明明整个海棠苑被布置得宛如下一瞬间就能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冥婚”一般,为何楼薄西偏偏不承认呢?
她肩膀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楼薄西的目光中流露出三分鄙薄七分可怜来,轻轻挽着她肩膀,安慰说,“好了。要不今晚我们去个热闹的地方?”
她微微点头。
“去哪?”
一炷香之后,马车穿过中秋夜热闹的夜市,在青石板上骨碌骨碌沉闷滚过,停在了老地方。
千歌楼。
够热闹。
沈澜撇撇嘴。
看来楼薄西是这里的常客,轻车熟路得很。
“……你有了烦心事,就来千歌楼散心么?”
她忍不住问。
照例跟着嬷嬷走过长长的甬道,繁复的楼梯,错综复杂的暗门,转过琉璃花瓶藏着的暗间。
偶尔能闻到清冷花香,夹杂着浓烈胭脂水粉,有丝竹管弦声悦耳,也有女子嘤咛委婉的声音。
她一时耳朵滚烫,面颊灼热。
却听楼薄西漫不经心回答。
“你是想问,我在千歌楼有没有中意的歌女舞伎?”
沈澜被他呛声,只好低声说,“……必然是有的。”
“是我白问了。”
上青楼这种事,有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他上一次带她来跳霓裳舞取乐,那在她来盛京之前呢?他总不能每次来千歌楼都是会见同僚,干坐着聊天罢?必然是喊了……
她无法想下去。
他在京城到底过的是如何奢靡放-荡的生活。
恰好走过最后一阶楼梯,嬷嬷说,“听雪阁到了。”
嬷嬷躬身退下。
珠帘垂地,香风暗送。
楼薄西撩开珠帘,微笑着转眸,“猜对了。”
“今晚就带你见见我一直点的歌姬,昔日也是千歌楼的头牌。”
沈澜脸色一下子煞白。
泪水滴落,面颊滚烫。
楼薄西在她耳边轻声说,“好了,骗你的。”
“只是来让你见识下,沦落教坊是什么滋味。”
“哟,怎么还带美人来?”
“公子有我还不够么?”
红衣女子穿着繁复刺绣的长裙,裙子上绣着翩然欲飞的蝴蝶,莲步款款而来,一见到楼薄西拥着美人,瞬间发嗲撒娇。
她一边沏着上好香茗,一边拿眼尖瞟着沈澜,越看越不是滋味,“公子倒是识货,带来的美人确上等货色。人说**一夜值千金,为了这美人,估计竞拍上得了万金。”
她一开口就是这么粗俗直白,仿佛将沈澜当做了论斤称两的美人一般,毫不避讳地盘算着她的初夜值多少。
沈澜几欲做呕。
楼薄西却忽然说,“红莲,你把袖子挽起来,让我们看看。”
看美人玉臂?
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法?
沈澜只觉得夜色仿佛露出了狰狞的脸,楼薄西大约懒得再装清冷公子了,是要将他狎狔不堪一面都彻底暴露在她眼前,逼她也一同沦陷么?
她正内心翻滚煎熬,想着是不是要借口如厕避开时,却看到红衣女子的手臂上,无数道细细红痕。
似鞭打。
似针扎。
又似烫伤?
“……客人们折磨你?”
沈澜惊呼,忍不住问。
红莲露出一丝苦笑,声音却依然妩媚动人,“有男人们折磨我取乐,也有我自己熬不住的时候,拿指甲掐的。”
她从精致抽屉中,取出一盒子小小的玉雕鼻烟壶,凑到沈澜面前,轻声说,“你闻闻。”
沈澜第一次见这种精致小瓶子,刚想拿过来嗅一嗅,却被楼薄西一把夺过。
“有事说事,让她闻这个做什么。”
“哦,真是怜香惜玉呢。”红莲呵了一声,又拿回鼻烟壶,慢慢吮吸了一口,微笑着说,“上好的滇烟,一两千金。”
“你猜,我攒够了赎身的钱,为什么不愿意找嬷嬷们赎身?”
沈澜别过头。
楼薄西却说,“澜儿,你都认不出九王府的小郡主了呢。”
九王府的小郡主?!怎么可能?!
沈澜诧异回眸。小时候他们小孩子三五成群一起玩捉迷藏,沈小媛总是躲在假山后,小郡主爱藏在空水缸里,还被小楼哥哥劝她,万一闷死了岂非太为危险。
小郡主娇小又可爱,爱穿一身红裙子,却又心思单纯,毫无心机。
小孩子中最骄纵刁蛮的还是小沈澜。仗着九王爷从来不讨先帝喜欢,南安王府势力大多了,小沈澜一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小郡主不是死了么?”
沈澜声音颤抖,试图回忆着问,“九王爷得罪了圣上,全家死于流放途中……”
本来就不得宠的王爷。又酒后失言,妄议朝政,开口一句“今上昏庸”。
换来全家流放。
她记得自己趴在墙头,偷偷看官兵封锁了九王府,一个个亲眷家属都手戴镣铐,垂头丧气的样子。她记得一身红裙的小郡主瑟瑟发抖躲在九王妃身后,小脸蔫了一样皱巴巴。
她那时候小,只以为他们只是被逼着搬家。
她还冲破层层关卡去拉着小郡主的手,却被官差们凶神恶煞喝退。
“都死了。只剩下小郡主。”
“她长得漂亮,年纪又小,很容易藏。”
“被人贩子又卖回了京城。”
楼薄西声音凉薄,仿佛只是照本宣科把卷宗念了一遍,丝毫不带一点动容。
红衣女子却是手上的茶杯直接泼翻,滴溜溜滚落到地上。
“你喊她什么?澜儿?”
她一下子失声惊叫,整个人瞬间从刚才的慵懒姿态变成一只炸毛的猫咪,一瞬不瞬盯着她,“沈澜!你们南安王府大火,不是几百口人都被活活烧死了么?!怎么你还活着!”
“呵!”
“我要去报官!”
红莲尖叫起来,刚才的妩媚柔弱劲儿一下子全变成了厉声厉色,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一般,“你小时候就刁蛮任性,惹人厌得很!我都要被流放边关了,你却假惺惺来给我送行,哭着说再也凑不齐人玩游戏了!”
“沈澜,你听听,这是人话么?!”
红莲眼眸转着,银牙咬碎,手中帕子搅成一团。
沈澜闻着屋子内浓烈的催-情依兰花香,看着她一袭腻味又低-胸的薄纱红衣,尖牙利齿斥责自己的样子,忽然觉得她可怜。
“今上昏庸……谁会酒后说这个。”
“你爹也是被人陷害的才对。”
“你不想着替他翻案,却拿小时候的琐碎计较,还迷恋鼻烟壶心甘情愿被嬷嬷操纵……”
“小郡主,你比我都不如。”
红莲眉目一挑,伸手就要打她。
被一双大掌硬生生摁了回去。
“我敢让你们相认,就有一千种法子不会让你们惹事。”楼薄西瞥了一眼红衣女子,目光中流露出警告。
他冷冷甩开她的手,让她识相点,“你若喊来了嬷嬷试试。”
红莲怔忪。
她咬着下唇,难以置信看着楼薄西处处维护着沈澜。
她有点啼笑皆非,指着沈澜问楼薄西,“公子,你忘了么?南安王府当年退婚闹得满城皆知,听说你被南安王夫妇羞辱的时候,这个女子却偷偷溜出去和别家世子玩乐。你还护着她?”
沈澜轻笑了一声,在楼薄西开口之前,先答她,“我和你一样。”
“都是金丝雀。”
“玩物罢了。”
楼薄西望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抿了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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