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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苑。
整个海棠苑散发着荼蘼花的气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叫这个名字,却一株海棠花都没有种,反而种满了荼蘼。
白色的荼蘼安安静静,开在院落中。
白墙黑瓦,普通砖房。不是很奢华,但比昨晚破旧的杂物间要好千百倍了。
当梨嬷嬷推推搡搡把沈澜领到这里时,她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幸好。
还能住人。
她一时脸红。
她也是住过华厦美屋的人,多少雕梁画栋都懒得多看一眼。如今,却为了一件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屋子,就欢欣暗自窃喜。
这没出息的样子,让她自己也瞧不起。
她收敛起脸上的欢喜,只规规矩矩说,“辛苦梨嬷嬷了。”
嬷嬷耳朵聋,半吼半叫着说,“辛苦?不辛苦!”
“反正接下来我就不管你了!”
“你要吃什么,要用什么,都得问阿夏!”
“阿夏!快来呀!”
“你这个刁钻的死丫头!又去哪里躲懒了!”
“海棠苑来人了!”
嬷嬷突然冲着外头大声吼,把沈澜吓得直拍胸口。
“阿夏很凶的。没人要她。所以被赶到这个偏僻院落关空屋子。”
“你小心点。”
“她张牙舞爪的,别被她伤到了。”
嬷嬷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小声说,却还是震耳欲聋。
一个蛮横的小丫鬟,梳着别捏生硬的双鬟发髻,手叉着腰,不耐烦小跑过来。
嘴上说着,“怎么海棠苑也会住人了?海棠苑不是祭祀拜鬼用的么?”
一见到灰扑扑的沈澜,立即掩着鼻子说,“什么酸臭味道。你是几天没洗澡了。你谁呀?以后就你住这儿?”
“她貌似是乡下来京城打秋风的,我也是听小六他们嚼舌根的。弄不清。”
“不管这。总之你别少了人家吃穿就是。”
“打秋风的?”
“这是要打多久?还是住着住着就赖着不走了?”小丫鬟声音十分霸道蛮横。
“……”沈澜不知道楼薄西是怎么吩咐下人的,怎么传到了小丫鬟耳朵中就成了“赖着不走打秋风”的。
她低头搅弄着十根手指,试着嗅着身上的味道。可能太久没好好沐浴洗漱了,她自己居然已经闻不到酸腐味了。
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被一个人下人嫌弃身上味道她,真是奇耻大辱。
“诺。”
“这里有些衣服。”
“你自己挑罢。”
“那边有柴火,有井水,你舀了水,烧水擦身。热水少,沐浴是不行的了,只能擦个身。你省着点用。”
小丫鬟带她到房子里。
房子是左右两间的,她先被带到左侧厢房,一个柜子朴实无华,上面一点雕花镂刻也没有,只有两个锁扣。
打开柜子。
里面居然是下人们才会穿得粗布衣裳,就算有一条蓝色长裙,也是针脚粗糙。
“都是各处小丫鬟们穿旧的破衣裳,一直没舍得扔,全都搁在这里了。”
“随便挑。”
她撇撇嘴不耐烦说。
随便挑?
这一件粗布长裙,那一件黑色开衫,也无刺绣也无花纹,连染色都染得毫不均匀。
让她挑啥?
她轻声说,好的。
又说谢谢。
忍不住又问,“一日三餐,是……”
送来?还是?
她都不好意思问出口。
毕竟。
她被反复告诫并非这里的女主人。也不好支使下人们干活做饭。
这个“送”字居然咬在舌尖却开不了口。
“哦。”
“这个啊。”
小丫鬟眼珠子转了一下,指指西南边。
“海棠苑隔壁就是梨花台。有个小厨房一直空着。”
“我们侯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院落例银不同。凡是住在海棠苑的,就是一两银子。”
“要不我替你签字代领了,然后直接替你拿着一两银子买点柴米油盐,蔬果荤菜。”
“梨嬷嬷说了,你不能踏出侯府一步的。”
“不过。京城市价贵着呢。”
“一两银子可别指望我能买些大鱼大肉回来。”
小丫鬟一鼓作气说完,又瞪着铜陵一样的圆溜眼睛问她,“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呀?没嘴葫芦一样都不吭声。”
“上次来打秋风的是小侯爷的一个远房老太太,足足住了三个月才走。我的娘呃。”
“不晓得这次多久。”
小丫鬟走远了,但隔着白墙,沈澜能听到她和人八卦的声音。说得理直气壮,一点都没避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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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澜擦洗了身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蓝布裙子。
又洗了脸。
一点点铺了被子,试了枕头高低软硬,好歹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上京车船水路,看着银子一点点花掉,头上的朱环金钗一个个当掉,她却毫无办法。
唯一藏着的只有一枚玉佩吊坠。贴着脖子,肌肤生凉。
晚上,外头送来了一碗小米粥,一碟白菜。
让她胡乱吃着。
阿夏说了,要等明日才能去账房领钱,然后出门采办。
“哪儿有这么快。”
“饿了还有饼。”
“耐饥。”
玉米烙饼十分生硬,的确厚实耐饥。
她一边啃着,细细嚼着,一边就着白水,才能一小口一小口下咽。
粥是白粥,烧的半生不熟,她好容易低了水壶烧水,重新拿滚烫的水冲热了。
从小厨房回到房中时,沈澜突然觉得腹中一疼。
可能终于安定下来了,一放松,一直迟来的月事倒是来了。
偏挑了这个时候。
她只感觉身子里翻江倒海,难受至极。
小丫鬟早就跑得没了踪影。怎么喊都叫不到人。
她来天葵。疼得在床上打滚。
昏昏沉沉,扶着墙喊人,却站立不稳,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
一双大手将她扶起来,她抬眸,看到楼薄西的脸。
“怎么了?”
“生病了?”
他皱眉。
“……我疼。”
“……来月信了。”
她小声哭泣着说。咬着牙。咬到了他的手。
他没躲闪。
而是抱着她到了床榻上,伸手替她揉小腹。五指一直下滑,摸到她柔软的小腹,轻声问她,“是不是这里疼?”
“好些么?”
他手账宽大温暖,覆盖在小腹上,隔着粗布衣裳,马上就传来热量。
她脸涨得通红。
脖子上的玉坠露了出来,被他看到。
他本来的温柔双眸立即化为满目嘲讽,一边捏着玉坠,一边笑着说,“我以为你扔了。原来不但没扔,还像宝贝一样挂在脖子上。”
“是怕我不肯认你,要拿这定情信物来唤起我的三分恻隐之心么?”
他冷冷说。
她波涛汹涌的浪潮,本来被他安抚之下温暖了许多。此刻,却又要听着这刺耳的声音。
“……是。”
“……是怕你万一认不出我,我就只好那这玉佩……”
她低声承认。
“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
“你别说扮成乞丐了,就算扮成七十岁老妪,化为灰烬我都认得你。”
他声音嗤笑着,又是恶狠狠说。
“……疼。”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他的手指又移到她小腹,轻轻揉按。
“是不是要我一直按着,才不疼?”
他问。
“是。”
她轻声承认,可是也知道他马上就要睡了,不会一整晚都任凭她这么折腾。可她今晚就是要……
“你睡吧。”
“醒了就不疼了。”
他抱着她,让她合眼睡觉。
一直到早上迷迷糊糊醒来,她只记得一直有一双手抱着她,然后汹涌浪潮稍微好点。
屋子里空空荡荡,昨晚仿佛是一场梦。
小丫鬟抱着一堆东西进来。
柴米油盐倒还挺多。
“侯爷走了么?”
她试探着问。
“侯爷?”
“什么侯爷?”
“你魔怔了吧?”
“小侯爷才不来这里。这里又偏僻又闹鬼。还容易让人鬼附身看到幻象。”
“以前就有人疯疯癫癫的被锁在这里,然后看到了海市蜃楼,菩萨下凡。”
“你知道海棠苑为啥没有海棠,反而有一堆荼蘼吗?”
“就是因为侯爷说他最心爱的女人死了,所以不要海棠花,还是种荼蘼。花事了。”
开到荼蘼花事了。
沈澜愣了一下。
她最爱海棠。
他对下人们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诅咒她死了?
昨晚呢?
真的是幻觉?
这个小院子被诅咒了?
他特意安排她住在这里,是要然她也变得疯疯癫癫,活在幻觉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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