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宁德侯府。

侯夫人何芳闭着眼睛斜依在卧房窗边的软榻上歇息。

一个丫鬟站着，一下一下的给她扇着风。

“算算日子，杜鹃出发应该有近两月了吧？”安静的环境中，冷不丁的何芳张口问道。

站在旁边的是何芳的心腹丫鬟芍药，她愣了一下，轻声回答道：“是呢，夫人。杜鹃出发的时候是四月初，现在，这天气眼看着都热起来了。”

“那你说杜鹃现在有没有到泉州见到那个女孩啊？”何芳并没有睁开眼，而是如同自言自语般低声地说道。

“这里到泉州是有些远，但我听阿勇说，来回马车，也就三月有余。就算杜鹃他们不熟悉路途耽搁了一些时间，现在也差不多应该到了吧。”芍药说的阿勇，就是六年前送陆凌瑶回泉州的家丁。

“是了，应该是见到了的。也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何芳自语地说道。

何芳想起了自己刚嫁进宁德侯府那会发生的那些事情：

她是礼部尚书何必的妹妹，哥哥管的是科举考试、祭祀大典这些皇帝最关心的大事，所以捧着她哥的人很多。

连带着她这个妹妹的亲事也水涨船高。

毕竟他们两兄妹相依为命多年，她哥妹控的名声还传得还挺广的。

也正因为如此，叫她挑花了眼。

寒门出身的状元，她嫌弃对方家境贫寒，婆婆妯娌关系复杂。

侯爵伯府的世子，她不是嫌弃对方年纪大，就是嫌弃人家纨绔浪荡。

结果拖到二十岁了没嫁人，一时成为圈子里的笑话。

还好，机缘巧合之下，她认识了宁德侯陆袁修，一个从外貌到性格，无一不满足她期待的意中人，唯一不那么如意的是，彼时陆袁修已经有夫人。

何芳想嫁给陆袁修，当妾室都行。

没想到老天爷都帮她：蓝将军府的覆灭、蓝心璇的暴毙，给了她希望。她在哥哥面前撒娇哭闹，最后，终于成为陆袁修的新夫人。

她很忐忑，又很期待，她不知道陆袁修会不会喜欢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刚刚死去母亲的三岁孩子的继母。

在后院第一次见到陆凌瑶时，何芳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陆凌瑶有一双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整个人小小的软软的，很是可爱，小小年纪，已经有了美人雏形。

于是，她走过去，问陆凌瑶她可不可以抱抱她。

陆凌瑶果断拒绝了她，说：不行，娘说不能给陌生人抱抱。

她当时就有点酸，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娘亲，会好好照顾你的。”

谁知道陆凌瑶说，“我有娘啊”，还指着虚空的地方，“我娘就在那里哭呢！”

“呵！”现在想到那一幕，何芳还觉得自己很可笑，一心一意想好好当人家的娘亲，却被一个三岁的小娃娃给肆意地玩弄和嘲讽。

陆袁修相信小孩子是真的能够看到鬼魂，何芳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魂，如果真有鬼魂，何芳那个暴戾的爹怎么会放过她和她哥？

还有蓝心璇，何芳觉得，如果蓝心璇的鬼魂飘荡在宁德侯府，她会对害死她的仇人那么淡定吗？难道不是宁愿当一个厉鬼也要现行，把整个侯府搅个不得安宁？

没有，都没有。

所以何芳从来不相信鬼魅邪说。

她更愿意相信，那就是一个亲娘刚死的小孩玩的恶作剧。

还好，陆袁修很快就把陆凌瑶送走了。

而且送得远远的。

而何芳自己，也很快有了自己的女儿，一个长得更像陆袁修，也更得陆袁修疼爱的女儿。

“夫人，大小姐和丁嬷嬷一老一小，您说，她们……会不会……已经没了？”

何芳正在回忆着过往，突然就听到了来自身边芍药弱弱地提问。

“嗯？”何芳突然觉得芍药有点多嘴。

何芳不是刻意苛刻陆凌瑶那点粮食衣服，只是偌大的侯府，她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一个两个不省心的被抬进府的狐媚子，还有身边背着她想勾引侯爷的小浪蹄子，还有她要照顾自己的女儿陆凌燕，要不是发生了现在的事，谁还记得那个整个陆府都只当她死了的嫡长女？

“夫人饶命，是婢子多嘴了。”芍药不愧是跟她最久的心腹丫鬟，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快。

芍药这么一说，何芳反而不好发作了。

既然不打算发作了，何芳干脆给芍药解释一番：“你想多了，如果她们真的出了事情，再不济侯爷也会收到消息。没有消息，就说明她们活得好好的。”

“夫人有理。”求生欲颇强的芍药赶紧奉承道。

芍药看着何芳脸色，补充道：“有些人就是贱养才好活，是婢子想岔了。她和我们小姐是不一样的。”

一句“贱养才好活”，让何芳脸色缓和了过来。

“这种话可别让侯爷听到了。那毕竟也是我们侯爷的女儿。”何芳假意斥责芍药。

芍药这时已经一点都不害怕。

她知道自家夫人喜欢听什么。

“侯爷心中的女儿只有我们小姐，她算什么？一个土包子，就算回了府，也要被我们小姐比得一个天一个地。”芍药继续奉承。

“那倒也是，侯爷是喜欢我们凌燕，一直说凌燕长得最像他。”何芳说道自己的女儿，顿时一脸骄傲。

“是的，把土包子弄回来，一定只会衬得我们小姐更加优秀。”

何芳和芍药贬低了一阵陆凌瑶，总算是把心里那点说不明道不清的郁气给撒了出去。

“娘！娘！……姐姐到底什么时候回啊？”

何芳正打算从软榻上坐起来，就听到门口卷帘一动，然后，一个人气呼呼地冲了进来。

正是何芳刚刚才提到的女儿陆凌燕。

陆凌燕一下子冲到何芳的面前，把头埋到何芳的怀里，说道：“娘啊，阿姐怎么还不回啊？今天她们又说我们家就是在说谎了。”陆凌燕声音委屈得差点掉眼泪。

何芳：“谁啊？她们说什么了？”

陆凌燕：“还能有谁？还不就是那个八卦精孙琼芳跟那个起哄鬼赵欢？上次就是孙琼芳，说姐姐不是在道观里祈福休养，而是已经被你们害死了。母亲说姐姐会回来之后，我也跟她们解释了，但这么久阿姐怎么还不回啊？她们说你们就是骗我的……呜呜呜”陆凌燕很显然刚刚被自己的两个伙伴的话刺激得够呛，哭得好不伤心。

陆凌燕的话，一下子就将何芳的记忆顿时拉回到了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何芳带着陆凌燕去参加成阳伯府给二儿子娶媳妇的喜宴。

成阳伯，就是陆凌燕口中的八卦精孙琼芳的父亲。

当时大家坐一起闲聊，然后就说到了小辈们的婚事。

“你们家凌燕应该已经相看起人家来了吧？早点定下来好，能让他们小辈培养培养感情。”当时兵部侍郎的夫人，和何芳聊到了陆凌燕的亲事。

何芳：“没呢，燕儿还小，侯爷不舍得那么早就把她定出去。”

然后，就是成阳伯夫人，不知道怎么就提起了陆凌瑶。

“那你们家那个嫡长女……叫什么来着，是叫小瑶吧……应该差不多到相看的年龄了？”

成阳伯夫人作为主家，她的话得到很多人的附和。

不过也有人质疑：“小孩子的娘刚死的时候魇着被吓失了魂很正常，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在道观里吃斋修行，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更有人故意激她：“侯夫人应该经常见到嫡长女，只是舍不得带出来给我们看看。”

这些人就是看他们宁德侯府的热闹。

何芳本来一句“凌瑶小时失亲，侯爷也是不得已把她送去道观，听道长说她现在又好转，但是还是继续休养一阵更妥”就足以让这些八卦的人闭嘴。

谁知道就是陆凌燕口中的孙琼芳，在旁边脆生生地对陆凌燕说道：“凌燕，我在你家怎么从来没看到过你阿姐的东西，也没听你提起过你阿姐。你真的有阿姐吗？是不是你娘不喜欢你姐，把你阿姐给害死了啊？”

孙琼芳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她这话一出口，立马就被成阳伯夫人捂住嘴，而且狠狠骂了一通她的口无遮拦。

但孙琼芳的话已经出口，即使大家都知道何芳不可能那么傻，陆袁修也不可能任由她残害嫡长女，孙琼芳的话仍然进了所有人的耳朵，并且种下了一个怀疑的种子。

很多时候，谣言就是这样形成的。

这也是为什么何芳要派人去接陆凌瑶回府的原因。

“娘当然没有骗你，之前娘就说了，你阿姐还有休养一阵子才能回来，很快的啊，你再等等就好。”

何芳并没有和陆凌燕说过真相，此时也只能宽慰。

当然，她顺便教育一下陆凌燕：“既然孙琼芳她们总这样说，就是没把你当成朋友，你也别上赶着送上去让她们羞辱。这样口无遮拦的朋友，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