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省亲(三)

容君和生父说了弟弟的婚事。

生父有些不情愿,说贺家看起来不像富贵的,怕宋清去了受苦。

容君心中蹿火,又气又急,知自己父亲打的什么算盘。

明年宫里按例该大选了,他家中主君的嫡子明年满十五,绝对是要入选的,他生父人不精明却心眼多,什么都想与主君比,所以想把宋清也送选。

容君气到大骂,忍着眼泪与生父说:“你当那宫里是什么好地方吗?!”

饮兰慌忙关了门,示意他小声说。

容君气到连声咳嗽,唤弟弟过来,问他:“清儿想去吗?跟我一样,在深宫里……”

宋清在今日之前,原本是没有主意的,生父怎么打算,他就怎么做。就想,入了宫也好,还能帮哥哥。可今晚一场意外,他由诗钟情,又见了贺觅,见她清雅温和,抑制不住地动了心。

宋清摇了摇头,不敢看生父的眼神,只用力握着容君的手,小声说:“哥哥,我不想进宫。”

容君说:“那我刚刚与小父提的贺家贺觅,你可愿意?”

宋清红了脸。

生父见状,心中失落,愁容满面道:“要说贺家也不错,可清儿过去,免不了要被别人笑话。”

“别人?别人又是谁?又笑清儿什么?”容君知道自己生父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儿子没有婚配给高门大户,无法给他脸面上镀层金。

容君道:“你也别只是看现在,你也要替清儿想想将来!贺家除了不阔绰,还有什么不好的?难道我们家很好吗?你也想想清儿自身是个什么光景。母亲也才是朝中正三品,清儿又是三房庶出的,能来说亲的,还有什么好东西?高门大户……是,许能有来提的,可难不成,要让清儿去做个侍?”

生父不甘道:“万一清儿得宠,扶正也……”

容君抚了抚心口,阴着脸道:“你歇了那心吧!你是指望正房能给清儿指个好人家?”

生父喃喃:“可不是有你吗?你在宫里得宠,来给清儿说亲的,总不会差。”起码比贺家要好吧。

容君道:“哪还有比贺家更好的了?你放眼整个京城,家中仅一房夫君的,一只手就能数清。贺学士又是朝中清流,学富五车家风清正,她家的主夫你今天也见了,读过书有见识,也不是刻薄之人……”

“可贺学士不得皇上重用啊。”

“这是好事!”容君说道,“你当受皇上重用是一辈子的吗?官场浮沉,富贵云烟,唯有清流学识屹立不倒,平日里不受重用,却也是无上福气,能够保全自身,盛世太平,能长久安稳。”

宋清听得更是心动,满眼期待看着哥哥。

容君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道:“更重要的是,我与文持正相处多年,危难之际,也只有文持正真心相帮,不虑其他。他心思纯挚,我想他妹妹,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小父,婚事虽是选门户看排面,可也不能忘了,最主要的,还是清儿要跟一辈子的那个人啊!”

生父就想,也有道理。

他迫不及待问:“这贺家的女儿,仕途如何?”

容君就道:“想来要比贺学士强一些。小父可知,皇上恩准我回府省亲,是因我生女有功,而那文持正,却是因他妹妹的才华令皇上欢喜,才得以回府的吗?”

生父惊讶道:“那就是说,这个贺觅,皇上喜欢,以后会重用了?”

容君很是不齿生父爱慕虚荣的小心思,可为了弟弟,他也只好顺着说了。

“母亲为何今日偏要请贺家来?那自然也是看中了贺觅的才学。如今京城谁人不知贺觅的《双都赋》堪称绝艳?我只怕晚了,这么好的女子,就要被别的人家相中了。”

宋清听了,眼巴巴看着容君,都要急哭了。

“请容君移步华庭,宋大人请容君前去。”

容君眉头微皱,对生父说道:“母亲这时候叫我……怕是想什么来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宋侍郎叫容君去,先照常嘘寒问暖一番,而后才缓缓问了贺玉。

“文持正在宫中,与你相处如何?”她问得很含蓄。

容君细细思索,主父也在,目中慈爱又有期盼之意,容君回过味儿来,知道应该是母亲看中了贺觅,要给嫡子定。

他家中还有个幼弟,今年十四,比宋清年岁小一些,是正房所出。

容君就道:“文持正谦和心慈,不争不抢,比我伴驾要早,只是因多年无出,故而也没晋位份。”

母亲的手指在桌上敲击着,犹豫了起来。

“那就和贺学士差不多,母子俩的脾性是一样的,照这么看,贺觅恐怕也是这种性子……”她看了眼正夫。

她的意思很明朗了,就是说贺觅估计也不怎么懂为官之道,仕途上走不远。

正夫轻声道:“那就罢了。”

宋侍郎打起精神,说道:“明年,我与你父亲有意将你介弟弟送选,一旦入选,你们兄弟俩帮持着,你在宫里也好有人照应。”

容君知道打不消他们的念头,只能应了。

正夫满意离开,容君趁此机会说道:“母亲,清儿的年纪也到了,刚刚我听母亲的意思,贺家的贺觅,想是不错的。”

宋侍郎又敲起了桌子,锁眉深思。

容君说道:“清儿性子温吞,做事也慢,不是机敏慎思之人,他自幼喜静,我想,贺家也合适。”

宋侍郎:“嗯,是该考虑清儿是婚事了。”但她没有后话,估计还在掂量盘算。

贺府这边,回去路上,贺玉就同父亲说了。

“爹,你问问觅儿,今日都看见什么了。”

母亲也在旁边偷听,听罢,果然是习惯性说了句:“成何体统。”

贺玉的父亲回想了好久,脑子里只有宋府正夫的那个嫡子,摇头道:“不行不行,不合我眼。”

贺觅听见了,急忙道:“父亲说的是哪个啊?”

“那个圆脸圆眼,云水纹高高扎着头发,鬓边挂着金络饰的。”

贺觅满脸疑惑:“有这么个人吗??”

贺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贺觅又:“诶?哥你笑什么?”

贺玉:“那你跟父亲说,你瞧上的是哪个。”

贺大人:“嗯?真有看上的?”说完,想起她是怎么看见的男子,还不忘拍了贺觅的脑袋,骂她,“我教你稳重守礼,你给吃狗肚子里了?!”

“我那是无意看见的,后来他抬袖挡了个严实,什么都没看到。”

贺玉的父亲这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容君的胞弟?宋家的嫡子去年春花宴就出来见人了,应不会这般防着,还没出府,要遵礼回避的都是些偏房庶出……”

贺觅半句没听,捂着头说:“眼睛大大的,穿的也素雅,很安静的那个……”

贺玉父亲愣了愣,见女儿笑得高兴,他目光也柔软了许多,说道:“也罢,咱家不是乡绅蛮主,我们读过书的,自然不重嫡庶之风,寻之喜欢,那就让你娘挑个好日子,给宋侍郎送帖,询问一二。”

第二日,贺觅起了个早,挥笔写了首诗,拿给贺玉看。

贺玉多年未归家,乍在家中过夜,早起还有些头疼,热帕子捂着额头,拿过来看了,说道:“好诗。”

“我跟母亲说了,她哪日去递帖,就把我这诗一并带上,交给他。”

贺玉问她:“觅儿,宋侍郎家虽也让儿子读书识字,但应比不上你。我见你昨日说不喜之前王大人家的儿子,是说他读书不多,所以……”

“肯定读过书的,而且是喜读书的人,我瞧得出来。就是他没看过,那也不怕。”贺觅一笑,双眼弯如月牙,温柔道,“咱家别的不说,书是不缺的,他没看,我就教他。”

“这就好。”贺玉长舒了口气。

三日省亲结束,宫中派人来接,浩浩荡荡的仪仗,把容君与贺玉接回了宫。

五月中旬,贺觅递上了生辰贴并一首诗,三日之后,宋府回帖,宋清的画像和生辰帖都送了来,里面还有一首宋清回的和诗。

贺觅把宋清的画像挂在书房,自己捧着那首回她的和诗看了几遍,笑着叠起来,说道:“嗯,不需要教他了,以后能一起看书品诗,美哉。”

容君到汀芳斋小坐,说起了婚期。

“定在了九月。”贺玉开心道,“恰巧我妹妹九月结束学业,入朝历事。”

“选了哪个司历事?”

“没问。”贺玉说,“这就不是咱们操心的了,是她自己的事。”

容君通透,懂他的意思,也道:“这样也好。是你妹妹的话,我就放心了。”

贺玉握了握容君的手,“你就照顾好你的四皇女,其余的别多想。”

这年夏,最炎热的时候,襄君楼英为皇帝生下了五皇女。

皇帝喜不自胜,为五皇女起名燕。

只是奇怪的是,襄君并未亲自育养五皇女,而是交给了教习所,平日连问都不问。将养好身子后,襄君来得最多的,就是贺玉的汀芳斋。

来了也不多说什么话,把汀芳斋当避暑看书的地方,一个人翻书看。

他特立独行,出门也从不带宫人,每天早上冷着脸来,淡淡和贺玉打声招呼,就自行找书看了。

朝露和珠玑一开始谨慎提防,怕他做什么见不得光的鬼心思,可提防了半个月,襄君也只是来看看书,下午就回了。

一个人来,一个人回。

习惯了,贺玉也就不避着他了,平时捣腾花草时,也会问襄君要不要来帮把手。

襄君书盖着脸,舒展着长腿翘在他的桌子上,只是歪了歪头,掀开书本看了一眼,说:“热。”

而后,就继续抱书睡了。

终于有一次,贺玉问了。

“怎总是来我这里?不管不问五皇女,不会牵挂吗?”

“她是皇上的女儿,她的祸福,并非我牵挂就能左右,不如了无牵挂,我活我的,她也能安心长大。”

襄君又说:“我看了,整个皇宫,最静的就是你这里。我来,不会为你添麻烦。你也不会与我添麻烦,省心。”

贺玉愣了一愣,哼笑了一声:“你这人……”

也不知该说是太冷心,还是该说他冷情。

襄君说:“我一生要做的,都已经完成了。剩余的,就是安静活到死了。”

他杀过强敌,也报了家仇,他成了婚,也生了皇女。

别人期许的,他都做完了,也做好了。

接下来,就是为自己而活,安静安稳,无趣地活到死。

贺玉这里,是皇宫中最合适实现他余下梦想的地方了。

贺玉:所以都把我这里当避风港是吧?

楼英:不是,是图书馆。凉快,安静,干净,没人喧哗打架闹事,书还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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