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睡得并不沉稳，外间几人寒暄声传进来的时候就清醒了，只是早上起来没什么精神，也懒得动弹，就睁着迷蒙的双眼躺在榻上，眼神四处游离。

想念读书时天天刷题的日子了，每天就这么无所事事瘫着，她感觉大脑都要退化了。

春水一进屋就对上她迷离的视线，下意识放轻脚步脚步，小心翼翼问:“主子，可是奴才惊醒您了？”

“没。”冬至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腕，“只是这会儿睡不着了。”

闻言，春水面上歉意散去，上前替她理着被压皱的袖口，“小……十三爷和四爷来了，主子可要先换身衣裳？”

冬至迅速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她是梳洗过才回去睡回笼觉的，只脱了套在长袍外的毛领坎肩，头发随意盘在脑后，用一支素银簪挽着，病中就算素净轻便些，应该也没人会觉得失礼。

“不用折腾，这样就好。”她习惯性咳了两声，手搭在臂枕上，将毛绒毯子拉到膝盖上方盖好，随口道:“请他们进来吧。”

先前朦胧中时，冬至只觉得这个十三爷有些莫名的熟悉，这会儿大脑清醒过来了，才把脑海中原身零碎的记忆翻出来拼拼凑凑。

这具身体的儿子序齿十三，想来就是春水口中那位十三爷了，而另一位四爷，应该是那位永和宫德妃的亲儿子，原身有关他的记忆倒是不多。

说起来，即将要见白送的便宜儿子，冬至内心还是有些小紧张的。

春水春月因为身份，不会也不敢整日盯着她猛瞧，自然不会去怀疑探究主子的改变，在她们眼中，主子就是主子，这几年情绪一直起起伏伏，做什么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那位十三爷就不同了，这要是他猛然发觉自己的额娘和从前大不同，再思维发散一下，会不会把她当妖怪给烧了……

不是冬至杞人忧天，毕竟古人只是和现代人所处时代不同，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古人也会写小说看小说，类似借尸还魂的志怪文可是屡见不鲜。好比明朝时，就有人写过一女子被地府错勾魂魄，重生到死去的人身上后，不仅被两家父母团宠，最后还同时嫁了两个夫君的故事。

由此可见古人的脑洞一点也不比现代人差，冬至可不敢因为知道知道点历史就自视过高，对古人有什么侥幸心理。

虽然对死过一次她而言，死亡没什么可惧的，就算现在太医院的人过来，直言不讳说她明天就要病死了，冬至也不会有多意外。

她能坦然面对病痛，但要是被当成妖怪烧死什么的，想想就很痛苦。

冬至正想着要不要学习模仿一下原身和儿子的相处模式，春水就已经领着人进来了。

用“领”这个字不太贴切，因为十三是跑进来的，后头的春水都差点没跟上。

冬至眼睁睁看着少年冒冒失失跑进来，红着眼扑通一声跪在榻边，呜咽一声:“额娘！”

这一下跪得很实诚，她感觉自己膝盖都开始幻痛。

“额娘，是儿子不孝！明知您病了许久，却拖到如今才来看望您。”胤祥哽咽着，心中想到上辈子那些事，又不敢抬头去看额娘。

额娘走后，除了春水姑姑远逝奉天，他两个远嫁蒙古的妹妹也在同一年相继去世，最后就连春月姑姑，也没能看到他四哥登基。

除了小贵子，额娘留下的人和妹妹，他竟是谁也没能护住。

冬至看着身子单薄的少年，张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干巴巴憋出一句:“你还病着，先起来坐吧。”

胤祥原本只是眼尾有些红，可当听到额娘的声音时，潸然泪下，也顾不得去想什么堂堂怡亲王，这会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哭起来会不会丢人。

他跪着没起身，抬眼去看榻上的人，病瘦得脸上找不见肉，下巴活像被削尖的，又呜咽哭了起来:“额娘……”

“……”冬至看着沉浸其中哭到不能自己的十三，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

——她还活着呢。

上辈子死的时候冬至才22岁，压根没哄过孩子，如今硬要哄也不是不行，可问题是，跟前这位这也不是小孩啊！

这年纪的少年个头窜得快，小十三虽说还没过13岁生辰，可这个头一点不矮，粗略看着都快跟她差不多高了。

听着哭声，冬至颇有些无奈道:“别哭了，小心把眼睛哭坏了。”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少年哭得更厉害了。

人都是这样，对外时再厉害再云淡风轻，到了信任和最亲的人面前，对方随口一句话，都会忍不住要撕开伤口摊开给对方看。

就像村口打架赢了的小猫，不管打架时有气势凌人，回到家里面对主人时，也会忍不住委屈地喵喵叫两声。

春水被这氛围感染，也拿着帕子在边上偷偷抹眼泪，眼睛揉得比兔子还红。

此时此刻，冬至觉得自己就是那法海，让人给水漫金山了。

好在落后几步的那位四爷及时进来解救了她，带着安抚意味地拍拍弟弟肩膀:“十三弟，这样好的日子，见眼泪不吉利。”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十三弟，这话一针见血，少年瞬间止住了汹涌的泪意，站起身时眼底闪过一丝懊恼:“是儿子失礼了。”

四哥说得极是，额娘还好好的，他这般实在不像话。

冬至终于松了口气，转头对春水道:“去搬两把椅子来，别叫两位阿哥站着了。”

待室内安静下来，胤禛才恭恭敬敬对着榻上的人行礼问安:“庶妃母安好。”

冬至想到春水提过康熙给几个儿子封爵位的事，斟酌后扯了扯有些发白的唇回道:“四贝勒客气了。”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有些不解，这位四贝勒养母是皇后，生母是掌管宫中事务的四妃之一，如今还被康熙封了贝勒爵位，对着一个无宠庶妃面子上过得去即可，可这态度属实太……好了些？

在原身记忆里，和这位四阿哥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了解对方的性格了。

冬至想:大概和那位德妃一样的，是个好人。

曾经的雍正帝胤禛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不过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在心中一笑置之:他这是对十三弟向来爱屋及乌，上辈子只要是十三弟推举的人，就算曾经和老八有过牵扯，他都能毫无芥蒂安排差事，更别说十三弟的亲额娘。

若是换了其他兄弟的额娘，干他何事。

春水搬椅子来的时候，胤祥刚用帕子抹干净眼泪，脸上抹来遮盖病色的胭脂被蹭掉了些，衬得整个人更加可怜了。

冬至没忍住看了他好几下，这小孩和原身年轻时长得太像了，再想到自己昏睡时看到的那些有关原身的记忆，莫名亲切了几分。

她毕竟借用了和她同名之人的身体，这是原身的亲子，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该照拂一二的。

冬至把十三想象成原身，瞬间有了代入感，撑着臂枕坐直了些，轻咳一声后关切地问:“病可好全了？可吃过早膳？”

胤祥心中一热，努力提神，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色些，应道:“多谢额娘关心，儿子已经好了，同四哥一起吃过早膳来的。”

冬至听着他的回复，视线却轻飘飘落在少年秃了半边的头顶上——

【上一世没能侍奉额娘，如今竟还要劳额娘担忧至此，儿子不孝……】

又是一个头顶会冒字的。

冬至习以为常地扫过，两秒过后又猛地将视线落回去。

——等等！

什么上一世？难道……是她理解的那个上一世吗？

她心底揣着震惊，装作不经意间扫过坐在胤祥身旁，从问安过后就安静坐着当背景板的青年。

——空空如也。

难不成这个和游戏npc一样，还需要用对话来触发？

冬至眯了眯眼，对着那位四贝勒试探性地开口:“听闻十三病重时，都是四贝勒亲身照料，还未曾谢过。”

胤禛表情淡淡，嘴上说得漫不经心:“庶妃母不必客气，我身为兄长，照顾幼弟是职责所在。”

话音刚落，他头顶就跟游戏中那些对话后突然点亮的npc一样，冒出了几行冬至十分熟悉的字幕:

【十三弟这般宛若天神的人，照顾他是应当的。】

【朕虽然和敏妃母接触甚少，但十三弟身为宇宙之全人，额娘自然也是极好的。】

【敏妃母说话如此温和有礼，不愧是十三弟的亲额娘。】

冬至:“…………”

冬至就觉得离谱，这槽点太多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

先不提这人在心中竟然是以“朕”为自称，还莫名其妙称呼她为“敏妃母”，就说这人看着一本正经情绪内敛的，居然还是个无脑弟吹。

思及此处，冬至又感受到了那股诡异的熟悉感。霎时，只感觉脑中灵光一闪，上一世压在边边角角的记忆慢慢浮现出来，交织牵连，构建成一个答案。

这位弟吹机……

不会就是她发小曾说过的那位闷骚皇帝雍正吧？

一个地狱笑话:

冬至:这个老四虽然不认识，但这么宠弟弟，好像是个好人。

八爷党:对，非常宠，把兄弟几个通通宠上天。

(功德扣我的/迅速顶锅盖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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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