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莲花谢了,秋日的桂花又开了,花开花谢间,季节几度流转。
李萱躺在床榻上,扯着手绢,细数了一番与林昭昭相伴的日子,别离总是胜过相聚。
要是有朝一日能长长久久待在一起就好了,这个念头一旦起来,就像抓不到的跳蚤,摁不下去的葫芦,埋在心间时不时的痒一下、浮起来。
散开的帷幔就像是一座牢笼,四四方方的围的严实。李萱喊来彩云,彩云将撒开的帷帐一一扎好。
李萱起身坐起又觉得憋得慌,她觉得不自在,想要逃离。可就算出了院门,迎面对上的还有朱红的城墙。
拦路虎一只接着一只,就算出了这个宫殿,还有别的门等着她。
毕竟困住她的不是床帏,不是永乐宫,更不是皇宫,将她囚住的是公主这个身份。
时逢中秋,皇帝设下家宴、排开宴席,摆上玉盘珍馐,布上美酒佳肴。
锦衣玉食才有烦恼,食不果腹者只为生计发愁。
李萱高坐在宴席之中,只瞧出无趣、乏味。她也厌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她想做一只自在的鸟儿,天高海阔任由飞翔,而不是被困在宴席之中,拘于方寸之间。
她忍不住回味从前,更忍不住比较现在。山珍海味比不上饥辘时呈上来的一餐饭食。歌舞升平比不上林昭昭翩翩起舞的一片衣袖。
中秋怎么能少得了赏月,散了宴席众人移步至御花园,坐在宴席上的人此时又簇拥在一块儿。
风吹散了云彩,圆润的月亮镶嵌在天边,晕着光,碧玉无瑕。
李萱凭靠在勾栏旁,望着倒映在水面的疏影止不住的惆怅,举头望向散落的月光。
她想,“我与你共处于一片天,抬头望见的亦是同一个月亮,林姐姐看到细碎的月光会不会想我?萱儿很想你……”
想着想着,一行相思泪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怎么看着月亮还掉泪了!”,皇帝看见滴落的泪珠比身上少了两块肉还心疼,拿出帕子试了上去。
皇帝一边擦着李萱面上的泪,一边说着打诨话,逗她开心。
皇帝指了指天边的一轮明月,“可是要月亮?朕派人将月亮揽下来。”
李萱也是及笄的人了,却被皇帝发现偷偷抹眼泪,她感到羞愧不已。撩起衣袖遮住脸,忙止泪,吸了吸鼻子。
“父皇您在说笑,月亮在天上又怎么够得着。”
“哦?当初是谁指着天空把星星、月亮要了个遍。”,皇帝说罢,众人闻声,目光都寻到这里。
李萱面对四下灼灼的目光,只觉的自己的短处被当众揭了,更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晃着皇帝的手臂,诉说着不满,“父皇,您怎么老是追着萱儿小时候的事不放?他们全看着呢!”
皇帝扫了一眼周围,众人没有对视的勇气,都自觉的收起了目光。
“是是是,士别三日,还要刮目相看呢,何况萱儿已经及笄了!”
皇帝抬手揉了揉李萱的脑袋表示认同,“是啊,长大了!也该懂得情爱之事了……”
在这个燥热的夜晚李萱打了一个寒颤,她听到这句话身体一僵。
谢瑾的话在耳畔萦绕,“姨母最后只劝一句话,我也管不了你,但你最好藏着掖着。告诉你父皇,他宠你,自然不会怎么样。那她就可能要遭殃了,毕竟他从王爷一步步踏上皇位靠的全是手腕。你若真有本事就跟他斗到底,看最后是谁输谁赢。”
李萱的心寂了下来,像一盆烈火被冷水浇的半分余热不剩,她心底冒出了个可怕的想法。
皇帝没有多在意李萱反常的举动,反而吸了吸鼻尖的桂花香,“闻到桂花味,朕总想到兰桂齐芳。到时候科榜出来,状元榜眼探花,天下的才子都供萱儿选择怎么样?”
原来并没有暴露,李萱松了一口气,恍若劫后余生。
她把心都交代出去了,又怎么会瞧上别人。李萱抹泪推辞道,“儿臣还没有尽孝心,儿臣舍不得父皇,愿常伴父皇左右。”
李萱生的乖巧,眼中的两行泪太具有欺骗性,言辞又恳切,叫人听了都认为是她诚心发愿要常伴在皇帝身边。
众人纷纷祝贺,“永乐公主孝心可佳,陛下真是福泽深厚!”
皇帝叹息说,“朕自然也是有私心,想让萱儿常伴身旁,但这世上哪有这个道理,就算朕是皇帝也左右不了。”
话锋一转,皇帝笑着说道,“朕忘了,今年不比往常,若要是前三甲及第的都是女子,要是招个女驸马岂不是要闹笑话?”
其他人听了都这玩笑话句话,都笑出声来。
惟有李萱先前还想探探父皇的口风,听到那句话悬崖勒马。收住口,怎么也笑不出来。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绵软无力。李萱心想还是将自己与林昭昭的事放一放,待时机成熟了以后再说。
李萱相信,她的父皇最宠自己,既然都能放任姨母和顾贵妃在一起。那自己又为何不能与自己心爱的人相守在一块儿呢?
此时的谢瑾与顾清秋待在冷宫里,设下螃蟹宴,斟上桂花酒,把酒问青天,两个人乐得干净、乐得自在。
风呼哧呼哧地怒号,拍打着窗户,窗子吱呀作响,让人听了一阵牙酸。
窗户关的严实,狂风刮不进来,月光也透不过。好在怡红院中的红烛珠泪滚落得不停,焰火盛,房间反而亮如白昼。
分明是团圆之时,这群客人却跑到青楼寻欢作乐,可想而知这群人有多难缠。
就连林昭昭也难以应对,没有意趣的客人只知道斟满酒,把酒杯喂到林昭昭嘴边。
没有技巧的劝酒,干喊着,“喝、喝呀、喝……”
林昭昭被灌着冷酒,一杯接着一杯,她抚在琴上的手,止不住地打颤。
但最后被灌醉的反倒是劝酒的人。林昭昭居高临下的看着烂醉如泥的人,他跟死尸似的歪歪斜斜地挺在地上。
林昭昭拿鞋尖踹了几脚趴在地面上的手背,没什么反应,依旧软绵绵的趴在地上。
林昭昭凝神桌上的酒壶,她一手抄起来,晃了晃,听声响少说还剩大半壶。
她眼神发冷,举起来尽数倒了下去,作为他们敬酒的回礼。
酒壶倾倒的瞬间有种酣畅淋漓的爽快感,林昭昭唇角露出一抹笑,危险而迷人。
大半壶冷酒劈头盖脸地浇在脸上,那人哆哆嗦嗦的乱颤,鲤鱼打挺般跃身而起。
衣衫都湿透了,他见林昭昭拿着酒壶,火冒三丈,一只大手钳住林昭昭的细腕。
那人开口质问,“你在做什么?”
林昭昭艰难地活动手腕,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明明是客官你醉迷糊了,碰倒了酒壶,我看见了连忙将酒壶扶起来,这酒壶才没砸到爷的脸上。”
客人见林昭昭神情委屈,赶紧松了手忙赔不是,说,“自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又说,“这是李逵骂宋江,赶明儿一定要负荆请罪。”
林昭昭故意抽搭出两滴泪,做足样子。还不忘拿出帕子,给他擦面上的酒渍。
那客人自觉自己是怜香惜玉之人,见不得美人落泪。他看见林昭昭微红的眼角,也一时间乱了分寸。
他想到明明自己错怪了她,她还如软玉一般对自己。愧疚之情在心底肆虐,他连连咒骂自己不是东西。
人走了,林昭昭总算能从人堆中抽离出来。可酒意上头,像是给她的思绪蒙上一层纱,她的意识算不上有多清明,整个人也是迟钝的。
林昭昭将身体依靠在栏杆上,呼出一口浊气,感觉整个人都轻巧了不少。
烟霭笼上一层薄纱,天际并未分明,惨淡的天空没有什么可看的。
她想,来阵风吧!
就算是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也能揭开面纱,将匿在云里的月亮、星星露出来。
“十五的月亮怕是看不到了”,她默默地想。
林昭昭扶着勾栏挂在上面,弯腰向下瞧了瞧,半个身都悬在外面让人看得心惊肉跳的。
这可是四楼,从这里落下去大概要粉身碎骨的吧!
她眯着眼,瞧见街上已经有人正在一点点地码蒸屉。这卖包子的都要出摊了,少说也是五更天。
“原来天亮了是吗?”
林昭昭又想了想,“好像说十六的月亮更圆,也不知道今晚……”
林昭昭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胡话,显然醉的不轻。她喝了不少酒,本想借风醒醒酒,只是没能等到风,酒劲上来人更加迷糊了。
林昭昭晃晃悠悠的起身,手一滑,差点整个人栽了下去。她感受到身体坠了去,好在她抓住栏杆及时撑住。
一滴冷汗从林昭昭的额角落了下来,瞬间酒力卸了大半。
有惊无险,林昭昭抓着栏杆两脚发软,只是胃里的酒翻涌到喉间。
林昭昭觉得惊魂未定,身上粘腻的汗清风一拂,她瑟瑟发抖。冷风一荡,吹散了天边厚重的云彩,云开见月明。
皎皎的月光倾洒她身上,她瘫软的从栏杆滑落下来,坐在冰冷的地上。良久,身后叫卖包子的声音,扶摇直上,飘到耳里,她的酒彻底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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