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大殿香火依旧盛,缭绕的烟雾中夹杂着几丝干涩的咳嗽。
皇帝跪在蒲团上虔心祭拜,李萱却在想到周遭的人好像都疾病缠身。
自己的父皇病了些时日,连罢了几天朝。姨母也是一病不起,瞧过几回,脸色也是一天比一天苍白。
李萱焚香,也拜了拜,“佛祖保佑父皇长命百岁”、“保佑姨母早日康复”。
就算面对佛祖她依旧是六根不清净,相思疾又犯了。
李萱重新拿起香又作了一揖,诚心向佛祖发愿,“愿与林姐姐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礼完佛,皇帝没有放李萱离开反而将她留在身边,随自己逛一逛御花园。
池子空荡荡的,蜷落的枯叶、残荷早就被人拾掇干净。小径上,成排的枫树染上红霜,几株松柏依旧苍翠欲滴。
皇帝又携李萱到了养心殿,于是她又被逼成了秉笔,抢了小福子的饭碗,伺候皇帝笔墨。
生病的日子,皇帝也是直接将批阅文书的事宜交给了李萱,她也勤勤恳恳几天,最后撂挑子不干了。
这将皇帝气得摔了几遭药碗,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就算是傻子也明白朕的意图了,李萱别给朕不识抬举!”
骂了好几回,李萱却也没有丝毫长进,依旧是那副淡如水的态度,没有半分想要争权夺利的**。
皇帝批阅完一本奏章,执起笔想舔舔墨。抬头却瞧见李萱三心二意地研着墨,墨汁从一方砚台上溢了出来却没有丝毫察觉。
见此情景状,皇帝勃然大怒,将手中的湖笔朝桌面猛地一拍。吓得李萱身子一抖,手中的墨块脱手而飞。
“父皇?”,她弯腰,拾起墨,眉眼间透着迷茫。
皇帝开口说道,“既然胸无大志,嫁人算了!”
“嫁人”两个字犹如一道烟花在李萱的脑海里炸开,“咕咚!”一声,手底延圭墨落到脚底。
李萱晃过神,认定是听错了,她问,“父皇您说什么?”
“大臣进谏,说永乐公主过了及笄,已到谈婚论嫁的年龄。朕思来想去梅家的长子,梅哲仁,仪表堂堂,品行端正倒也般配。”
皇帝吐字清晰,每个字眼李萱都听的真切。
李萱如吞针般,说不出一句话。
侍女走上来,横在两人之间,拿起湿热的手帕将皇帝指尖氤氲上的墨迹一点点揩去。
李萱抓住脑中的救命稻草,急切开口,“可是,父皇明明中秋才说过舍不得萱儿离开的……”
皇帝止住了婢女的动作,让她退下。
“是吗?可朕记得,朕也说过女大不中留的话。”
“可是,难道就因为父皇的一句话就该断算儿臣的幸福吗?”
李萱想到曾与林昭昭立下的誓言,心有了底,继续说道,“感情的事讲求两情相悦,内个什么梅家的长子,儿臣别说见过,就连名字都没听过,父皇的一面之词怎好敲定儿臣的终身大事?”
皇帝冷笑一声,“两情相悦?谈婚论嫁那个不是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李萱不可置信的摇摇头。变了,父皇他变了,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父皇不在了,面前的是面目狰狞的皇帝。
究竟那个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李萱晃了晃身子,跪了下去。双膝蹭着地面,一点点挪到皇帝脚边,拖出长长的墨痕。
“父皇您听儿臣说,儿臣……儿臣已经……”,李萱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恨不得说出心上人的名字,拼个鱼死网破,望父皇成全。
皇帝大喝一声,“够了!”,打李萱的话。
皇帝用自己的身份抬压着人,“朕是皇帝,全天下都匍匐在朕的脚下,你又拿什么反驳朕,拿什么身份同朕抗衡。”,说完气血上涌,呕出一汪鲜血。
温热的血滴在李萱的脸上,一阵恶寒钻入了骨里,混着焦虑与担心,“父皇?父皇您怎么了?”
“咳咳咳,朕没事……”,皇帝一手拦住拥上来的人。
“朕意已决,来人!把李萱带回寝宫,禁足一个月,想明白再给朕放出来……咳咳咳……”
李萱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看着渐远的皇帝,她瘫软在地上。
一切显得如此不真实,但脸上的血迹,手中的墨痕却又是实实在在的。
上来的侍卫开口道,“还请殿下配合。”
彩云看到李萱脸上干涸的血迹、凌乱的发丝、肿胀的双眼、黑了半截的白衫,人被吓得魂飞了一半!
这是珠玉蒙了尘,还是人栽进了墨缸?
听到皇帝下的禁足的谕令更是感到不可思议!
陛下怎么舍得?
沐浴完,李萱垂下头,任由彩云擦拭着湿漉的发丝。
“殿下,可是发生了?”,彩云耐不住性子,问了出来,手也停了下来。
水珠滚落下来,滑入后颈,顶着一头湿发不好受。李萱抬手,撩了撩发丝,避而不谈只是讲,“难受!”
连同心也跟着揪起来。
彩云麻溜的将头发包裹起来,读懂了李萱的脸色,不敢再开口。
彩云也心急啊,这几日,李萱人蔫了一大半!开口劝一句,人就不乐意。多嘴问一下,人就摆脸色。
谁叫她是唯一的公主,人是娇纵坏了的,彩云想开了,不再多管,就是每日将餐饭送到门口。
被禁足的三日里,李萱也想了很多。
什么都不做的话会失去一切,若真要这样做,也意味着要放弃周遭的一切。
比起荣华富贵,李萱不想失去是她!
想着眼前浮现一个人的身影,林昭昭的一颦一笑都在脑海里印着。
李萱解下玉,金黄的穗子攥在手里。手婆娑着温润的玉瑾,“不离不弃”,玉上的四个字坚定了她内心的想法。
第四日,彩云连送了三餐,可餐盒依旧摆在原位没动,她着急的推开门。
寻了一圈,哪里还有什么人影,桌子上只留有一张信笺。
“彩云姐姐,您看到这张纸,萱儿早就出皇宫了。若是五日没回来,大慨就永远不会回来了。萱儿心里住着个人,所以去寻她了。勿念,承蒙照拂。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萱儿只求姐姐这五日,一定不要告诉父皇!”
彩云看到这张纸,心坠入冰窟,好端端的人就这样没了。
她叠起信笺就往外冲,最后还是放弃了……
念及多年主仆的情分,彩云选择包庇自家的公主殿下。
彩云再次展开信,抽嗒出几滴泪,“公主殿下,你好狠的心!为了情爱就甘愿把富贵割舍了?为了情爱就情愿把亲情斩断了?”
虽然这些日子,李萱人消瘦了一圈不假,但她相信,公主殿下的念头不过是一时兴起。
又不是梆子里唱的《王宝钏》,过惯了锦衣玉食哪里会习惯吃糠咽菜,只要她肯回来她就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什么?你要带我走?”,林昭昭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人。
李萱掏出全部身家,白花花的银票叠成厚厚一沓。
“对,我现在就去找老鸨,钱不够可以再去拿。”
“天涯海角,只要有你在,我便哪里都能去。”,李萱眼里泛着光。似乎只要两人待在一起便能克服千难万险,其他一切都如浮云般不重要。
林昭昭将眼前的票子拨开,反问道,“能去哪里呢?”
她又自答说,“你我都是女子,即便你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人。可别忘了,你也是困在深宫的笼中鸟。
林昭昭存有几分自省,她知道出了这青楼的红尘,何处又不是红尘呢?
话锋一转,一扫刚才的阴翳,脸上挂上盈盈的笑,“不过你要替我赎身,也算我的半个恩人”
林昭昭轻起朱唇,“知道一个姑娘最好报答恩人的方式是什么吗?尤其是我这种风尘女子”。
身子缓缓靠向李萱,不安分的手拉了拉衣衫,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四目相对,李萱眼中满是慌乱,她别过头,磕磕巴巴的说道,“不……不知道”。
脸颊上晕上红晕愈发显眼。
“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慌张就结巴呢,但殿下,这是明知故问吗?”说完俯身,朱唇贴上了耳畔,“以身相许”,细若蚊蝇,语气稣到了骨子里。
正说着,林昭昭抓着李萱的手一点点往下带。
李萱不由得颤了颤身子,绯红早已在耳畔扩散,染尽了整张脸,就连颀长的脖颈也是红了一大片。
……
一响贪欢
人出生的床榻,便决定了人的身份、地位。情爱面前却是平等的,它却能促使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滚到一张床上。
李萱摸了摸肩膀上凹陷的牙印,想起昨晚林昭昭如春水般倒在床榻之上,而自己几乎要溺死在温柔乡之中。
微隆的锦被一阵剧烈起伏,林昭昭揉了揉睡眼,奋力撑起身。
扭头看见光洁的臂膀上印着的一圈印子,想起昨晚的欢愉,未免脸一红。
她轻咳一声,“昨晚……没忍住,我去拿点药……”。
找了半天才从床榻下面捞到衣衫,穿戴整齐后在抽屉里翻出装有药粉的瓷瓶。林昭昭掰过李萱的肩胛骨,小心地将药粉抖在伤口上。
淡黄的粉末混着乌紫色的牙痕,显得触目惊心。
“疼吗?”,林昭昭指尖滑过缠好的纱布。
李萱摇摇头,嘴硬道,“不疼”。
但确实没皱一丝眉头。但板着个脸,岿然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华佗为关羽剔骨疗伤。
当初那个破点皮,擦点药就哭唧唧的小姑娘好像不见了。
李萱解下佩玉,递到林昭昭手上,“这个是我母后留给我的,但我想把它给林姐姐。”
“太贵重……我承担不起”,林昭昭摸到玉佩上的篆文,像是被火舌缠上,手立马缩了回去。
李萱看着手心里的玉发愣,她不解,为什么不肯收下。
“这玉确实贵重,但它又怎敌的过我的心,我对林姐姐的情?”
“别忘了!玉上的穗子还是我编的,送人的东西岂有拿回来之理。”
“可……”
“莫要说了,我是不会收的。”,林昭昭打断道。
两人争论了半天,李萱落了下风,一番好意就被拂了。
昨晚脑子一热,被林昭昭的一番投怀送抱,惹得丢兵弃甲。现在回过神来,李萱继续问道,“林姐姐,真的不愿意离开吗?”
林昭昭咬紧唇,半响,“不”
李萱问,“林姐姐见过奇俊峭拔的高山吗?见过风沙席卷的茫茫戈壁吗?见过白山黑水缭绕的雾淞吗?到过江南水乡看过青砖白瓦烟雨吗?”
林昭昭的答案是肯定,她从未有过。她单知道长安四季分明,冬季落雪,春季融雪,夏季暴雨,秋季落叶。
“我也没见过……”,李萱俏皮的吐吐舌,“这些都是我在书上看来的,林姐姐也很想去看对不对,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太傅说了,我朝疆域广大,我们可以用双腿丈量大江南北,或者到僻静处定居也可以呀!”,越说越激动,掰起手指开心的畅想起未来。
“够了……别说了。”
“为什么?”
“我出生在这里,在这里发芽、生根、成长。你懂的吧,斩断根茎的植物活不长……”后面还有一句话林昭昭没忍心说出口,“那位齐天大圣纵有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不也翻不过如来的手心。你又有多大的能耐,又能逃的了多远。”
“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便能陪你消遣一日。”,林昭昭开口保证道。
“这是什么意思?”
当下,李萱心中腾起不安。
“我来时便消遣,那不来呢?那算什么?这和那群嫖……寻欢作乐人有什么区别?”,永乐急的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语气也重了几分。
林昭昭拧拧眉,不置话。
“你……”
林昭昭那淡淡的目光以及模糊的表态让李萱感到一丝不爽。
这哪里是宽慰话,每个字眼都藏着一枚尖针,一下便刺破了所有愿景。
李萱拂袖离去,林昭昭也没拦阻,她心底滞的气更深了。
李萱想要一个囫囵个的人,不是想见一眼,她还要花钱财。更不是,她不在的时候,自己的心上人还要遭到众人的觊觎。
李萱宽慰自己,两人的情假不了。她从蛛丝马迹中找到忠贞的誓言。
玉上的穗子、腰间荷包的针线都是她一针一脚赶制的,若是对其他人都一样,岂不是眼睛要熬瞎。荷包里的装的青丝是自己亲眼看到她剪下来的,若是人人都取一缕,岂不是头发要剪尽。
难道林昭昭不心动?不动心罢了。
有太多的考量逼得她只得畏葸不前,维持现状费不了多少功夫,而改变则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
昨晚还红销帐里卧鸳鸯,今天两人却吵得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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