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身体没什大碍,只是平日里少胡思乱想就行,殿下若没事,微臣就退下了。”,卫絮又开了几副安神汤药,只要李萱一点头,就打算离去。
李萱红着眼,抓着卫絮的衣袖不放她离开,问:“阿絮你是神医,你说这世上有后悔药吗?”
她到底还是后悔对林昭昭说那些话,无边的悔意蔓延开,如海水灌到胸口,强烈的窒息感压迫上来。这痛苦还是持续的,稍稍回想起当初诀别的场景,凌迟的刀子就会落下,就这样陷入无尽的折磨之中。
卫絮偏过李萱的目光,小心劝解道:“殿下,心病还需心药医。与其缘求一些得不到的东西,不如想着放下,还轻松些。”
李萱继续问,“让人回心转意的药呢?”李萱突然想到,如果能让她回心转意,或许就有挽回的余地。
卫絮摇摇头,“公主殿——”
话音未落完就被李萱打断,“那有让人死心的药……有吗?”,她痴痴一笑,然后独自呢喃道:“怎么可能有?”
李萱松开手,对着卫絮轻推一下,“阿絮,你走吧!”
刚才还想逃走的卫絮,此时又不想走了。看着李萱那衣带渐宽、人憔悴的样子,就算是个榆木脑袋也知道了她是为情所伤。
卫絮生出了别样的心思,自以为是的认为留在这里,或许能说一两句宽慰话。
“怎么?卫太医不是之前闹着要离开,现在又不走了?”
卫絮听到这一生分的称呼,微微皱眉,料想大事不妙。
“算算这是第几次了?想想你编了多少理由搪塞本宫。”
“真以为本宫看不出来吗?”,李萱手一扫,炕桌上的茶盏碎了一地。
那深埋的心思被看穿,卫絮脸色惨白,并不比四散的瓷片好多少。
好歹在皇宫摸爬滚打好些年,苦肉计卫絮还是懂得的。卫絮也是吃准了这位公主心肠软的性子。
于是她没有犹豫片刻,腿就跪了下去,求饶道:“望公主……殿下恕罪。”刺痛感从腿部蔓延开,卫絮紧咬牙才堪堪说完。
李萱万分惊恐的看着卫絮不断染红的下摆,“阿絮你……”
一时间方寸大乱。
李萱将手伸了过去,“起来!”
“殿下您没伤着吧?”
卫絮没起身,反倒端过李萱的手,细细查看。比起卫絮自己双腿流血不止,李萱手背上那点红肿真的比毛毛雨还轻。
李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腿是不想要了吗?”,拽了两下,未果。
她冲着彩云吼了一句,“发什么呆?还不快扶阿絮起来……太医,带她去看太医……”
彩云听到剧烈的声响立马就跑了过来,但看到卫太医跪在满地的碎片上,愣在了原地。
“是……殿下”,彩云忙动身,慌着手脚将卫絮扶了起来。
苦肉计虽不好受,但效果还是立竿见影的,卫絮乘着永乐公主的步辇回了太医院,没落下半点不是,反赚得关心。
卫絮被抬走后,李萱蜷缩成一团,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上次断了两人的情分,这次又让阿絮受伤。
李萱曾无数次燃起冲破藩篱的念头,又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劝谏中,将那些念头通通浇灭。皇兄能给她许多,就算是妾没有名分,却也名正言顺。姨母和顾贵妃不也是遮遮掩掩的,在冷宫才过活。自己不过只是一只困在笼里的雀,连自己的笼子都打不开,又能带给她什么。
于是,对李萱对自己说,放下吧!告诉自己,死心吧!
李萱一脸倦态,两眼间厚重的乌黑,陷落的双颊能轻易地看出人的精神气很差。这些日子,她总是彻夜难眠,就算是睡下了也不踏实。
梦中走马灯似的放着皇兄与林昭昭美满的婚姻,他们有一个孩子,皇兄袭了帝位,两人相濡以沫,恩恩爱爱……
李萱作为旁观者,只能无力的嘶吼,伸手喊着,“不要……”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李萱想要借酒消愁,却没一个人敢给她拿。李萱明白了纵使她再受宠,也只是一个公主,抵不过皇帝的一句话。
不圆满的爱,让人变得残破。
她眸子的灵气被消磨了大半,乌黑的眼珠黯淡无光,像是两个漆黑的洞镶在眼眶里。如衰草枯杨,不复往日夺目。明明一年前还活蹦乱跳的,一门心思想要溜出宫。
李萱忽然想起自己私藏的那瓶外国进贡的酒,她翻身下榻,找了出来。
她拿在手上晃了晃,琥珀色的液体在眼底流转。随即旋开玻璃瓶塞,仰头就是一灌,“咳咳咳……”
猛地呛住,一口酒吐了一大半。
李萱用手揩去呛出来的泪花,又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酒痕,对着瓶口又饮了一口。
浓烈酒气直冲鼻窍,冰冷的液体伴随火辣的感觉在胃里翻涌。这些痛感中竟让她找到一丝快意。
李萱喝着闷酒,自言自语。“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一天!”“你告诉我,我是该记一辈子还是该记恨一辈子?”
渐渐酒意上来,将她拖入梦乡。
李萱趴在桌面上,握着的酒脱手落下,酒顺着着桌沿向外淌。
水珠连串成线,滴滴嗒嗒的落下来,琥珀色的酒滴落得缓慢起来。
“滴……嗒”
像是凝固一般,浓稠的药汁顺着床榻边缘,缓缓划出一条黑线。
“母亲……母亲,儿臣只剩下这条路了!”
“不要再抱有幻想了,我们都清醒些!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从小到大他抱过我几回?他又分给你多少目光?”
“它只在乎一个死人,他只宠爱他的小公主……”
李慕腿像注了铅,跪了下去,“儿臣只剩下您了……”
双膝砸出重响,敲在冯贵人心上。
冯贵人被儿子抓着双臂,攥得死死地,被迫在儿子与丈夫之间做出选择。
成年男子的力道很大,手臂被捏的很疼……她深深的闭上双眼。
冯贵人瞪大瞳孔,看着地面翻倒的药汁,淌在地面上像一条蜿蜒黑蛇,她猛退几步,就像是担心真的被阴冷的蛇缠上身。
冯贵人不是毒妇,没法将混有砒霜的药汁坦然的递给皇帝。时至今日,她还是无法对他痛下杀手。
“怎么还不动手?”
皇帝已从床榻上起身,走到冯贵面前,他指了指地面,“就算毒药撒了,你怀里还揣匕首不是?拔出刀,朝脖子上轻轻一挑,一切就结束了。”
一道声音响起,像是烟花在冯贵人脑子里炸开。
她像是惊弓之鸟,慌乱地撞上木桌,腰际一疼,茶盏碎了一地,她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李桓!你又利用我是吗?”
冯贵人直呼皇帝的名字,一脸愤恨!她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他设的局。难怪刻意将自己带在身边,为的就是这个时刻。
皇帝也不回答,只是冷冷的说,“拔刀吧,我教过你怎么用它的!”
冯贵人脑海里响起无数道声音,每道声音都在告诉她拔出来,把匕首掏出来。
“母亲!”,儿子喊她,让她为自己谋前程。
“动手!”,皇帝催她,让她朝自己捅一刀。
冯贵人一手扔掉了刀鞘,将锋利的刀锋露出来,她将刀尖对着皇帝,可发抖的刀刃根本对不准。
这匕首还是当年李桓塞到她手里的,叫她防身。但它从未见过血光,看来今日白刃是必定要饮血了!
冯贵人将另一只手握了上去,刀刃的颤抖止住了。她抬头,眼神多了几分坚定,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皇帝笔直的刺了过去。
一瞬间,白刃齐根没入腹部,温热的鲜血喷洒而出,绽放了一朵妖治鲜花。
冯贵人本想朝着皇帝的心脏刺去,可想想应该是刺不准的,因为他偏心!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她不想去争一个鱼死网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累了……
冯贵人瘫倒在皇帝的怀里,皇帝说,“你真傻啊!握着匕首都不知道朝哪儿捅……是朕欠你的,捅十刀也不为过。”
皇帝没能料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田地。他想借着这次机会引蛇出洞,打压另一派的气焰,顺带还清多年的债孽。
而他觉得她应该恨他的,毕竟他做过的事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皇帝以为自己会死在她手里,但没想到是她死在自己的怀里。
他能算准许多东西,唯独人心是个永恒的变数。
冯贵人尚有一事未明,她艰难开口,“这些年,陛下可曾念及半分……情分。”
哪怕骗骗她也好,就像多年以前那样。
“对不起!”,大粒的眼泪砸进冯贵人的眼里,皇帝动手将泪珠抹去,可她的视线还是模糊不清。
皇帝俯身在额间留下了一个吻,没有掺杂半分**。
亏欠也好,总比怎么都没有强……她已开不了口,却也能感知到额间的温热。没有死不瞑目,冯瑛只是安静的睡着了。
皇帝轻轻的将她嘴角涎的鲜血抹去。
“啊!”,翠微还没进门,就靠着门扉跌坐在门槛上,浑身瘫软……
翠微觉察到今天娘娘有些不对劲,尤其是拿到药后变得疑神疑鬼起来,稍微一点动静就反应激烈。
她越想越怕,想着去看看娘娘,谁能想到却撞见这一幕。
自家娘娘被皇帝抱在怀里,可……浑身都是血,腹部上面插着一柄匕首,泛着冷光。
翠微看见冯贵人嘴角的弧度,她宽慰自己这是解脱对吗?
可她还是忍不住,“娘娘!”,拍打着地面,撕心裂肺的喊。
李萱猛地睁开眼。
窗外躁动的火光,让宿醉留下的头疼更剧烈了。她一手扶着似乎炸裂开的脑袋,费力起身,“彩云?”
霁月连忙将大氅披到李萱的身上,彩云接过温热的醒酒汤,递到她眼前,“殿下头很疼吗?喝下这个会好些。”
彩云手中的蜜饯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就看着李萱喉咙滚了几下,将接过苦涩汤汁一饮而尽。
彩云的震惊还没来得及咽下,李萱的话就问过来。
李萱问,“外面发生什么?吵吵闹闹的!”
“回殿下,是……是陛下派来的侍卫。”
李萱听到侍卫,眉头一皱,“难道是有刺客?”她不由得心惊,又问道:“父皇他没事吧?不对、不对他现在不在皇宫。那姨母那边呢?”
“望殿下恕罪,陛下只留下一道手谕,叫我们照顾好殿下,其余的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殿下!”,众人只能齐刷刷的站起来,端着鞋袜捧着衣衫跟着她跑了起来。谁叫李萱合着单薄的中衣,披着大氅,赤着脚就跑了出去。
外头齐刷刷的站着两排侍卫,左手高举火把,右手握在刀的剑柄上,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怪不得里头看着火光冲天。
李萱免了众人的礼,把领头的侍卫喊到跟前问话,“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如此兴师动众的?”
侍卫长面容冷峻,说出的话语也没有什么语调。
“回殿下,冯贵人意图下毒弑君,被陛下识破现已自裁。”
冯贵人是大皇兄的母后,她动手外边必然会有动静,那岂不是……李萱想到一个词,“逼宫”,可她不敢多想一步,这两个字牵扯了太多的利益纠葛。
侍卫长望向宫墙外,硬朗的面部映着光晕柔和许多,他说,“是,现在陛下已经派人压了下去,剩下的就是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李萱也望了过去,看着侍卫举着火把一队队向外派。他们整齐一致的步伐,却打乱了整个京城的节奏。她没有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外面竟变了天,阴谋的破灭必将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恶寒从脚下钻了上来,直抵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李萱捧着脑袋捂紧耳朵,她觉得那些脚步声好吵……像金钟在面前敲响,如锦帛在耳畔裂开,声音在脑子里炸开,头疼欲裂。
一阵寒风席卷而来,李萱晃悠着身形,差点跪了下去。
“殿下,得罪了!”,侍卫长稳住李萱,一把将她抱回榻上。
“殿下!”,剩下的人叫唤的凄苦,不为别的,但凡这位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都活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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