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秋日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树叶换上了深红、金黄和橙色的斑斓，人们步履轻盈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巷尾。

像是把梦做完了，病床上的人突然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感受到现在似乎是白天，才决定睁开眼。

光线进入眼睛的一刻，他歪头闭了下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把眼睁开。

微弱的灯光洒在宽敞明亮的病房内，周围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模糊的人影也逐渐清晰。

他看清坐在一旁的人是尹苡茜，尹苡茜快睡着了，眼睛半睁半合，对面还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忙着什么，正当他想再看清些时，身旁一下有了动静。

尹苡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她惊得站起来，疲惫的脸上一双眼睛尤其的亮，顿时喜极而泣：“季染，季染，你醒了，你吓死妈妈了。”

白季染有些茫然，四处望了望，见他疑惑尹苡茜就解释。

“你在酒店昏迷了还记得吗？宝贝你饿不饿？”她急忙起身去打开熬好的鸡汤，手忙脚乱地，“肯定饿了吧，我们先吃点东西。”

尹苡茜一边乘一边哭，吞咽好几次才掩饰住情绪，而后才转过头来：“季染，可不可以答应妈妈不要再去查那些东西了，上次你去龙里，是不是就是去找那个沙发了？”

白季染垂了下眼，算是默认。

尹苡茜合上眼，似乎有些怨他，但又心疼：“沙发我已经找人烧了，以后别在碰跟那天晚上有关的东西。”

说完她注视着白季染，直到白季染点头她才放下心，舀了一勺汤送到他嘴边，这时却见白季染摇了摇头。

尹苡茜：“不行，多少得吃点儿。”

这时一直站在对面的施临予走过来，一路盯着白季染，话却是对尹苡茜说的：“阿姨你已经好几天没睡了，这儿有我，你先回去休息。”

看着尹苡茜眼下的青黑，白季染伸手捏了捏她手背，尹苡茜自然心软，就点头说好，走之前她嘱咐白季染一定要吃点东西。

尹苡茜走了之后施临予才来到床边坐下，重新端起那碗鸡汤，舀起一勺，吹了又吹，然后送到白季染嘴边。

白季染没张嘴，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注视几秒后他干脆躺了下去，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闭上眼。

“季染，多少吃点。”

半晌，见他不答，施临予又补充一句：“阿姨会担心的。”

他自认为能利用白季染在乎的东西让他吃饭，但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下午尹苡茜提着饭菜来医院时白季染提出要出院，尹苡茜劝不动，就只好依着他。

几人回到荣科大附近的别墅后在一起过了好几天热闹的日子，后来尹苡茜工作那边实在是不能推了，这才订了飞南方的机票。

送走尹苡茜后，施临予察觉到白季染脸上原有的笑瞬间就没了，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他也没有回应，一声不吭回房间把门锁了。

没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吉他弹奏的声音，声音不大，断断续续的。

施临予靠在门外听着，却被不合时宜的铃声打断，他迅速挂断电话，但似乎还是打扰了房间里的人，吉他的旋律没有再响起过。

此时房间里的人也警惕着，白季染不知道施临予就在自己房门外，他抱着吉他坐在原地等门外的人离开。

但直到他困了也没有听到门外有离开的动静，只好爬到床上睡觉。

后来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好像听到门外的人说了句什么，没听清，只知道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施临予已经不在家了。

施临予刚一下电梯就看见祁违深等在外面。

NeuraTech是一家神经科学领域的初创公司，是国内少有的专注于开发脑机接口技术的公司，两人就收购NeuraTech谈了将近半小时。

处理完公司的事，施临予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开门时看见白季染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他走过去，窗边的人似乎才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回头看见来人，白季染第一反应是迈出脚，像是要走，施临予一时急了叫住他：“季染。”

前面的人停下，没有转身。

施临予立马走上前，站定后从西裤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取出里面的物件递给白季染。

白季染没有低头看，但还是用余光瞟到了，是丢在酒店的那把钥匙。

他眼睛始终看向前方，此时却摊开了手，施临予就将钥匙放到他手心。

却没想到白季染拿着钥匙就要走，不是回房间的方向，施临予直觉不好，接着就看见白季染走到窗边，将握着钥匙的那只手伸出去，然后摊开手，钥匙就顺势落下去。

突然，一声雷鸣，吓得白季染手抖了一抖，他抬头，才发现天空早已乌云密布，所以离开之前他把窗关上了。

身后的人就这么僵在原地发愣，半晌后抬手捂着心脏的位置，试图压下一阵阵痉挛带来的剧痛。

没一会儿，雨夹着雪倾泻而下，拍打着玻璃窗，发出凄厉的嘶鸣声，窗外的花园在暴风雨中颤抖着，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房间里灯光昏暗，白季染坐在靠近窗户的沙发上，静静地望着楼下灌木丛中狼狈翻找的人。

后来，翻找的人湿透了，整个人狼狈不堪，但似乎因为找到了丢失的东西笑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开心没有维持很久，之后就一直跪在泥地里，手把什么东西摁在胸口，哭了很久很久。

深夜，天暗得不行，周围只剩下废墟，泥地中的人紧紧攥着手中的钥匙，在打了个电话后出了别墅。

江寅抵达时整个人呆住了。

眼前的人过于狼狈，即使灯光昏暗也尤为明显，江寅不敢信平日里清冷矜贵的人此时裹着满身的污泥站在他面前。

“去老宅。”

施临予声音有些哑，像是感冒了，江寅本想问他要不要去趟医院，但因为周围极低的气压他没敢问，只是在询问了老宅的具体地址后发动了车。

这是施临予回国后第一次回老宅，虽然是晚上，可老宅里依然一片亮堂。

以前种的花儿，树，都不见了，只剩一些草坪，和大片大片不知种着什么的条带，里面似乎还有些枯枝烂叶腐烂在土里。

他来老宅的最终目的地是信屋。

门被打开时，熟悉的信纸和油墨味钻进鼻腔，他打开灯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原地。

四年了，重新见到信屋天花板上的蓝天白云壁纸，他想起当初白季染说的，蓝色和白色是最配的颜色。

眼睛扫到那两个信箱的时候，他愣住一瞬，那个“写给羽哥哥的”信箱的出口处竟然能看到黄皮的信封，是有人写了很多信放在里面，多到已经没过了信箱的出口。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个信箱，好半天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

打开信箱，信封整整齐齐地堆叠在里面，按时间顺序从下到上，他打开最底下的一封。

信纸上的字一横一竖都很直，可一组合起来还是歪歪扭扭。

xxx1.09.28——你为什么不让我吃月饼？我就是想吃月饼嘛，我就要生你的气，除非你给我买月饼吃。

倒数第二封。

xxxx.05.13——小临哥哥你怎么又生气了，我都说了王爷爷一天就给我带一颗糖，我不多吃的嘛，小临哥哥你理我，快点理我，不然之后你哄不好我的哦。

xxxx.05.19——呜呜呜……妈妈说了，我从小就长得可爱招人喜欢，王爷爷喜欢我要给我糖，我有什么办法嘛，你怎么还不理我啊小临哥哥，小临哥哥你昨晚睡觉之前都没有抱抱小白。

xxxx.04.22——小临哥哥你老是说我抄别人作业，我都跟你说了是张超抄我的！你再说我抄他的作业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再也不抱你了，再也不跟你好了！

xxxx.06.19——小临哥哥，我再也不理你了，除非你把我的语文作业都写完。

看到这里，他嘴角无意识地挂着笑，小时候的小朋友真的很凶，总是拿他最在意的东西威胁他。

之后，信纸上的字体变得遒劲有力，是他没有看过的。

×xxx.02.17——为什么全家人都瞒着我。

刚刚儿时的记忆还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映，可看到这封，心痛就不可察地袭来。

xxxx.03.24

这一封，只有日期，没有内容。

xxxx.05.18——你真的走了。

xxxx.07.27

又是一封没有写内容的信。

xxxx.08.25——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

……

xxxx.09.08——在国外过得还好吗？

xxxx.11.11——生日快乐。

xxxx.01.25——施叔叔哭了，你要不要回来看看他，他好像想你了。

xxxx.04.25

这一封的内容被划掉了，涂成黑块，一个字也看不清。

xxxx.04.25

无。

xxxx.05.23

无。

xxxx.05.30

无。

xxxx.06.05——我要高考了哥哥。

xxxx.11.11——生日快乐。

xxxx.02.12

无。

xxxx.03.18——哥哥，我成年了。

xxxx.07.15

无。

xxxx.11.11——生日快乐。

xxxx.12.25——哥哥。

××××.12.26——哥哥。

xxxx.01.13——哥哥，我好想你。

信封飘落在地上，施临予按着心脏处止不住地干呕。

xxxx.09.24

无。

xxxx.10.04

无。

xxxx.10.04——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xxxx.10.04——你有没有看日历？

××××.10.13

无。

××××.10.18

无。

××××.10.20——我也不要你了。

信纸飘落在地，泣不成声的人一遍一遍说对不起，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些信封里是白季染整整四年的青春。

所有的难过、崩溃、绝望，全部都轻描淡写，装进这些信封里，显得这四年那么轻薄。

睡在里屋的高明松只觉得好像哪里总传来哭声，他本来是打算去监控室看监控的，又怕耽误了，于是顺着哭声找了过去。

以为进贼了，他手里早早地就拿上了一根铁棍，眯着眼睛，警惕地四处搜寻，接着，远远地就看见了那单独立在一旁的信屋里还亮着灯。

他稍稍放松了警惕，这几年白季染就老是大半夜地一个人在信屋里待着，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

虽说高明松觉得是白季染在信屋里，可为了安全起见，他依然紧捏着铁棍，悄悄地逼近屋子。

门稍稍地掩着，但并没有锁，他远远地站着，用铁棍猛地一下将门戳开，里面的人回过头来。

他与那人对视上，只见坐在地上的人满身污泥，脸上都是泪痕，铁棍掉在地上，他惊讶又惊喜：“小临。”

以前白季染还没来的时候施临予就住在老宅，虽说他已经很多年没见到施临予了，可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怎么了小临？”

老人的声音温和而沧桑，他走过去，避开地上拆开的信封和摊开的信纸蹲下，抚上施临予的背：“怎么了孩子？”

施临予看着眼前这个苍老了许多的老人，嘴角像一下就垂了下来，高明松赶紧一把将人往怀里送，可施临予个子太高，只能微微地靠在他的肩头。

满是哭腔的声音在肩头响起：“季染不要我了。”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此刻痛得话都说不出来，高明松觉得心揪，他顺着他的后背轻轻拍着：“小临不哭……不哭了啊……季染怎么会不要你，季染不会不要你的……”

不论他怎么安慰，可肩上的人还是哭得停不下来。

直到半个小时后，肩上的人还在低声抽泣，高明松拍拍他的背：“小临啊，咱去洗洗休息了，再坐在地上该感冒了，外面还下着雪呐。”

又说：“小临，听话，你以前的房间每天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咱洗洗去休息了啊？”

施临予突然挣开，摇摇晃晃站起身，觉得有些头晕他甩了甩头：“我就不在这儿睡了，季染一个人在荣科大那边，我得回去。”

走两步后又转过头来：“我走了爷爷，快回去休息，别着凉了。”

“诶。”

高明松站在原地看着施临予离开。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