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城向来四季分明,冬也来得极早,前两日刚下了场初雪,树木光秃北风萧瑟,倒添了几分落寞。
周五家里便来了电话,让裴云起周末空出时间来,一家人去泡个温泉。
在裴云起的成长中,父母是极少陪在他身边的,裴父又一向严厉,少有的亲子时间也多用来盘问他的成绩。
所以在高三那年得知他和许望亭恋爱时,裴父态度强硬的要求他结束这段关系,因为他不能接受他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他当时年轻气盛,当然不肯,最后撞了南墙才肯回头,这段感情也落得惨淡收场。
只是经过这件事后,他和父母之间就变得更加冷淡,他又选择了在异地读大学,一年才回一次家,直到这几年他做出了点成绩,关系才有所缓和。
荷城本地泡温泉最好的选择是郊外的一个度假村,集酒店、滑雪、温泉等于一体,在荷城也算是个好去处。
裴云起周六上午开车去的,裴父他们比他早一点,他到的时候正赶上饭点,裴父便喊他过来,说家里人坐下来一起吃个饭。
谁知等他到了,才发现包间里还坐着许望亭的父母。
他和许望亭认识就是因为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自热而然的成了朋友。因此许望亭的父母他也见过几次,只是没想到今天他们也在这。
果然,他刚坐下寒暄完没几分钟,许望亭就推门进来了。
看见他,许望亭的面上也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就被他压了下去,笑吟吟地跟两家长辈们问好。
饭桌上裴父和许父聊得畅快,裴母和许母也一脸高兴,许望亭时不时插几句嘴逗他们开心,裴云起也只能含笑看着他们,瞧上去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好景象。
吃完饭裴云起又陪着他们打了会麻将,裴父方才笑着说道:“你们不用老陪着我们这些老人家,也去泡会温泉什么的。”
“就是。”许母开口说道:“你们俩年轻的时候那么好,现在怎么这么生疏了。”
这话连许望亭都接不下去了,笑了笑没回答。
裴云起当然没有和他一起泡温泉的打算,出了那扇门就说道:“我先走了。”
许望亭点了点头,等他走出两步,方才想起什么,冲着他背影说道:“闻涧跟我说了,你是单身。”
闻涧就是那位一心希望他们复合的共同好友,还十分好心的帮他澄清了所谓男朋友这件事。
裴云起没回答,便听见他继续追问道:“你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虽然不知道闻涧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了些什么,能让他得出这个结论,但裴云起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地说道:“望亭,都过去了。”
“凭什么?”
许望亭看着他,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难得带上几分认真地说道:“裴云起,你敢发誓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了吗?”
他答非所问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许望亭讽刺地笑了一声,对他说道:“我不理解,真的,你明明知道现在全世界都不会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
“可我们也不是十七岁了。”
他没选择继续和许望亭争执下去,撂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回到酒店的房间里,他靠在阳台上抽烟。他住的是度假村的联排别墅,最高才两层,但架不住风景好,楼下就是草坪和花园,不远处还有室外温泉,连绵的青山此起彼伏,风景秀美如画。
十七岁时有滔天的勇气,就算全世界都横在你面前说你们不合适,你反而更想要为爱人赴汤蹈火证明自己的真心。
三十岁反而胆小怯懦,不肯再把自己的真心捧出来供人玩弄,也不敢坦然接受别人的一腔心意,只怕他的爱太过炙热将你灼伤。
“嗨,好巧!”
他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发现路醒正站在草坪旁的小路上冲他挥手。
他随口回应道:“好巧。”
路醒穿着件浅紫色的滑雪服,手里还抱着滑雪板,裴云起第一次见他穿浅色的衣服,显得整个人青春洋溢。
也对,他本来就是年轻人。
路醒的语气里带着点埋怨,问道:“你怎么没加我?”
裴云起脑海中自动过滤了这句话,敷衍道:“你怎么在这?”
“我来滑雪啊。”路醒举了举手中的滑雪板,吹了声口哨说道:“别在这抽闷烟了,跟我去滑雪怎么样?”
许是最近的压力太大了,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看着路醒的脸,鬼使神差地应了句好,换上了自带的装备和他一起去了滑雪场。
度假村的滑雪场占地面积极大,绕着山建了一圈,两个人都是滑雪的老手,随意滑了几下找了找感觉就能很快上手。
“比赛吗?”
路醒问。
裴云起透过护目镜看他指了指山脚,对自己说道:“看谁先到那。”
他被路醒的话激的来了劲,应道:“好啊。”
他们顺着坡道往下冲,拐过一个又一个的弯,两人不相上下反而让裴云起的胜负心发作,卯足了劲儿将人甩在自己的身后。
距离终点还有最后一个弯道时,他迟迟不见路醒的身影,怀疑他是不是摔了或者遇上了其他的什么意外,于是停了下来准备回去找他。
结果就在这时,路醒突然从弯道后蹿了出来,一鼓作气地滑到了终点。
“我赢了!”
路醒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对他说道。
裴云起眯了眯眼,已经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质问道:“骗我?”
路醒狡辩道:“兵不厌诈嘛。”
裴云起弯腰抓了一把雪,狠狠地砸向路醒,他索性直接躺在了地上装死,任由他撒气。
滑雪场是人工造雪,人造雪捏不成雪球,刚扔出去就成了白色的沙子,纷纷扬扬的落在路醒身上,对他来说倒也没太大感觉。
裴云起不吃他这一套,不解气地蹲在他身边,开始用雪埋他。
这项工作才刚开始进行,路醒便坐了起来,他还不肯罢休,结果下一个瞬间就被人一个翻身摁在了身下,属于年轻人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对方的力气超乎他的预料,他根本无法挣脱。
可就算这样,他也不肯乖乖在原地投降,试图反抗却又被路醒镇压了回去。
他抬头去看路醒,两个人视线相撞,气氛从刚开始胜负欲作祟的针锋相对变得逐渐暧.昧,眼神拉锯间某种感情也在悄无声息地迅速生长。
最先败下阵来的人是裴云起。
他垂下眼,不敢和路醒对视,避开他的眼睛声音冷静地说道:“你先起来。”
“哦。”
路醒听话地站起来,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护目镜和面罩把他的脸挡得严严实实,让裴云起看不清他的神情。
像一只成天只知道傻乐的萨摩耶突然耷拉了脑袋,一脸委屈巴巴的看着他,下一刻裴云起就没忍住嘲笑自己,他脑补的画面太过可爱,但路醒可是一米九的大男人。
折腾了一番二人都有些精疲力尽,打算回酒店休息一下,一路上没人开口,好像真的累到说不出话一样。
路醒住在别墅后面的酒店,走到裴云起住的那栋别墅时,他摆了摆手跟他道别。
此时他们早就取了护目镜等装备,路醒那垂头丧气的神情便袒露在他面前,裴云起没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说道:“再见。”
如果人类有尾巴的话,那路醒此刻肯定会晃个不停,因为裴云起看到他的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一扫刚才的模样,像是终于通了电的机器。
虽然是大冷天,但滑雪毕竟属于激烈运动,裴云起出了一身的汗,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去洗了个澡。
一楼大厅有开放式厨房,他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打算在客厅看会电影。
结果余光一瞟,发现玄关的地毯上多了张卡片,在一片黑色中那一点白显得格外扎眼。
在裴云起的印象中,除了某些低俗广告会在门缝里塞小卡片外,他没见过第二种可能性,但来度假村都是游玩的,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走进捡起,发现又是一串数字,并且开头的三位还挺眼熟。
果然,他把卡片翻转过来后,发现背后还写着一行字:这次记得加我。
又是路醒。
他的行为在某些时候确实简单又粗暴,不过放在裴云起眼里,就如同小孩子一样。
他笑了笑,将卡片随手放在了玄关旁的柜子上,反正等他离开后,自然有清洁人员来打扫,这张卡片的去处,也显而易见。
第二天他就和父亲请辞离开了度假村,他本以为这是一家三口缓和关系的机会,没想到只有他一个人这样觉得。
再次见到路醒,是在一个月后,彼时他正在荷城新开的一家清吧里喝酒。
酒吧里的客人很多,几乎坐满了,裴云起的位置在角落,老板播放的抒情英文歌配上威士忌再合适不过。
他喝了不少,已经有些微醺,就在又一个人来找他搭讪时,不等他开口拒绝,有人便抢先一步拍了拍那人的肩,对方回头,他也因此看见来人,正是路醒那张熟悉的脸。
“不好意思,他名草有主了。”
他说。
对方这才意识到裴云起不是一个人,连忙道了个歉离开了。
那人一走,路醒便在他对面坐下了,并拦下了恰好路过的服务员,点了杯鸡尾酒。
“又见面了。”
路醒笑着对他说。
裴云起点了根烟,轻笑一声道:“是啊,真的太巧了。”
他说这话的态度与平日里大相径庭,带着点路醒摸不透的玩味。
于是他只好打了个哈哈:“那说明我们的缘分不浅。”
裴云起笑了笑,没再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坐着喝酒,直到将近凌晨,酒吧的人散得也差不多了,方才起身离开。
裴云起喝得有些多了,只是他素来酒品不错,叫人看不出来。
路醒和他并肩走,见他往另一边歪了一下,连忙伸手拉了他一把。
“我送你吧。”
他说。
裴云起点了点头,没和他争这个。
车子停在酒吧不远处的路边,这会大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路醒也喝了酒,不能开车,就叫了代驾等人过来。
他扶裴云起坐上后座,便打算绕到另一侧上车,谁知却被裴云起拉住领口,狠狠往下一扯。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打了路醒一个措手不及,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顺着裴云起的力度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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