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羽扇遮面,初一十五两个大丫鬟趋奉左右。正要跨入长青阁的时候,却看见老侯爷武夫人候在门外。有婆子端着银盆肃然而立。
秦钰走来,满面疑惑。
老管家弓着身子悄声说道:“这是沃盥礼,新婚夫妻以水盥洗,取个洗尽铅华嫁做人妇的意头。”
银霜手中的孔雀扇一落,露出一张绝世无双的面庞。所有的主子奴才皆大吃一惊。十五嘴角勾起,面色颇为得意。
“闹个没完了?在门外行沃盥礼?什么洗尽铅华嫁做人妇,真叫人恶心。”
银霜轻叹,胸口起伏不定。她讲将扇子交给初一,伸出一双纤嫩的手伸入盆中。
银盆中的水一片冰凉,分明是刚从井里打的凉水。秦钰被老管家推着上前,伸手便洗。可是,银霜无意间一碰,银盆忽然侧翻。端盆子的婆子吓得一声尖叫,眼看着大半盆水就要泼在小侯爷身上。秦钰脚尖一勾,一脚将银盆踢飞老高,水花四溅,平等地落在每个人的身上。银霜掩嘴一笑。
“多谢小侯爷赏赐。大家都洗洗!回头卸去簪环首饰换上素布麻衣,好好回味一下初嫁时的悸动心思。”
武夫人忙着用袖口给老侯爷擦去脸上的水滴。
“呸呸呸,什么素衣麻布,你当是埋人呐?”
老侯爷的白烟快翻到天上去了。
“闭嘴,不说话会变成哑巴么?”
入侯府第一礼未成,银霜倒也不伤心。挽着秦钰的胳膊,从自己这不省心的婆母岳父二人中间穿过,进入了长青阁。
面前苍柏青翠,照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大概是告诫住在此地的主人,上要报君恩,下要敬父母。活着要光宗耀祖,死了要保佑后人平安。银霜抬头,看见匾额上的字体,噗嗤一笑。
“万物都有生有死,草木也有枯萎之时。万世长青?这名字太大,压不住!是谁取的?”
老侯爷拉下脸呵斥道:“嫁娶之时不能随意说话。”
银霜便以扇子遮面,随着秦钰走入殿中。
长青殿内一派矿场庄严之象。老侯爷牵着武夫人坐于上首。秦钰银霜在红色的鸳鸯垫上相对而坐。
老管家高声诵道:“对席而坐,夫妻一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秦钰握住了银霜的双手。
“好软,她没有骨头么?不会是妖怪吧,不然怎么变了个样子!”
“老茧,他从小练武吧!怪不得傻里傻气的,没有半点雅士气度!”
老管家再次喊道:“夫妻交拜,相濡以沫。”
秦钰半跪在地。银霜立刻有样学样,半跪在地。
武夫人面色一黑。
“这叫什么章程?要跪就跪好了,要么就别跪!”
秦钰银霜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站直了身子。二人身子一倾,前额轻轻相抵,又快速分开。
老侯爷狠狠剜了一眼武夫人。
两个丫鬟捧着金盘走上前来。老管家揭开盖子。里面是一块烤的半熟的肉。一半红肉,一半肥膘。还有一杯青绿的苦艾酒。
秦钰此时才意识到,父亲这是想方设法给银霜下马威呢。练武之人手快,立刻拿起银筷子夹起了那块肉。可是他忘了面前的女子不是寻常人。
银霜右手一把将筷子上的肉抓走,左手也没闲着,把酒杯抢在手心。接着一口就咬到了那块红肉大嚼起来,就着半杯苦酒咽了下去。随后,她伸手腻腻歪歪的把剩下的酒肉送到秦钰面前。
“小侯爷请吧。这大概是教导我们同甘共苦,和合美满的意思。您难道不喜欢?”
秦钰僵硬着脸,一口将那肥膘放入口中,面不改色的嚼碎咽下,这才端起酒杯,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老侯爷实在没眼看,眼角直抽抽。
“结发伉俪,永结同心。血脉相合,早生贵子。”
丫鬟上前剪去二人两束头发,放入连云锦的锦囊内,挂在新人腰间。两人沾满油污的手握在一起,滑滑腻腻的感觉着实不好受。撑到门外,秦钰立刻放开了手,转头就去往前厅赴宴。银霜则随着丫鬟婆子在内室枯坐。等着晚上的洞房花烛。
侯府的宴席摆了四场,客人走着进来抬着出去。即便秦钰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住烈酒的侵蚀。夜色降临的时候,秦钰小厮抬进了房间。
银霜早就等的不耐烦,看着一身酒气昏睡不起的小侯爷,她甚是无奈。身边的初一十五都被支了出去,婆子一个不见,留在门外的丫头都是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不顶事!要不是看到秦钰醉成这个样子,银霜还真以为这厮是跟老侯爷串通好了,要狠狠折腾自己一番。
“这老头子果然是个不中用的。千方百计对付自己的儿媳,他难道觉得很好玩儿?想玩儿是吧?我光脚不怕穿鞋的,玩儿起来才热闹呢!”
银霜为秦钰褪去外衣,脱了鞋袜。
“小侯爷你不爱洗脚的么?臭死个人!”银霜打开窗子,将鞋袜丢出窗外。
窗外的老管家带着一群起哄的宾客来闹洞房,不防被窗子丢出的靴子砸中了脑袋。
“哎哟,这动静太大了吧。”
“就是嘛!小侯爷也太猴急了。”
“喝了一下午的酒,竟然还有此等力气丢靴子。小侯爷果然威武雄壮啊。海量,海量啊!”
银霜听着门外男人们的污言秽语,伸手抓起桌上的红烛台丢了出去。外头惊叫声、扑通声不绝于耳。老管家被甩了一脸的蜡油,痛的直流眼泪。一行人连滚带爬的离去,院子顿时安静下来。
小侯爷睡得如死猪一般。银霜对着铜镜卸去一身沉甸甸的装饰。洗去满面的粉黛。沉重的金丝凤冠磨破了她的额头,一沾水就是一阵刺痛。她次牙咧嘴的为自己上药。耳边传来秦钰呼噜噜的声响。
银霜扭头,看见秦钰侧着身子呕吐不止。酒肉臭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啊!你你你,你别被呛死啊,不然我真得被拉去陪葬。”
银霜一个健步冲上去,随手抽出床上那张洁白的布,屏着呼吸狠狠擦拭秦钰身上的呕吐物。一张白布根本不够用。银霜骂骂咧咧扯下红帐子,扯成抹布来用。
外头的丫鬟只看见一团团的乱布从窗户丢出来,也不敢去捡。
秦钰吐完之后清醒许多,一睁眼就看见自己已经被剥去衣裳,光溜溜躺着,顿时一惊,连忙坐起了身。他眼珠子四处乱瞟,却没能找到一片可以遮住身子的布片。他就这样躺在木头床上,连个褥子都没有,身子硌的生疼。
“哟,你醒啦。你刚刚吐了一床,被褥都脏了。所以我丢出去了。但是,老侯爷一番善心,不忍你因为洞房花烛而沉醉温柔乡。所以不许下人送来新的被褥。这一片苦心当真叫人动容。”
秦钰头痛欲裂,实在懒得听银霜这长篇大论阴阳怪气,立刻起身想要出去,可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头晕目眩不能视物。挣扎了三四次,终于还是大头朝下撅了过去。半边身子挂在床沿,额头磕在矮凳上。
银霜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费力的捧起他的脑袋,发现一个胀鼓鼓的包。人还活的好好的。
“算了算了。这也够惨的。凤冠霞帔你也穿一次好了!”
银霜将坠满珠宝的喜服裹在秦钰身上,推着他侧躺在木板上。这才趴在桌子上打起盹儿来。
洞房花烛之夜过得太漫长。红烛渐渐燃尽,窗外透出一丝亮光。武夫人身边的婆子趾高气昂前来叫门。
“少爷夫人,该起了。今日还有礼要行呢,可不能贪睡!”
银霜眼珠一转,叫道:“我已经起来了。进来吧。”
这冯婆子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银霜披头散发,穿着中衣坐在桌前吃点心。抬头一看,就看见小侯爷四仰八叉躺在光秃秃的木板上,身上裹着殷红的嫁衣。
“这,这怎么回事?对了,床上的喜帕哪里去了?夫人可是要看的。那帕子也不能乱扔,要拿去烧掉的。”
银霜嘴巴一努。
“你自己去外头那堆破布里找去啊。都在那里头堆着呢。”
婆子慌里慌张跑出门去,看见廊下一大堆布团,散发出浓浓的臭气。冯婆子带着七八个丫头七手八脚翻找起来,终于找出那条污迹斑斑腥气扑鼻的喜帕。犹豫再三,她还是阴沉着脸捧了喜帕去给武夫人看。
秦钰苏醒的时候,正看见银霜对镜梳妆,用铅粉胭脂遮盖眼下的乌青。看着银霜那白玉般温润的脸庞,长长的睫毛,玲珑的侧身。秦钰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嫁衣,生怕被银霜看见异状。
果然,人怕什么,总会来什么。银霜眼光一扫,看见秦钰面颊通红,忍不住笑出了声。
“怕什么?都十九岁的人了。男子清晨有些躁动是常有的事儿。若是没有此状,那就该好好看大夫了。”
秦钰面上像画了脸谱一样变换不断,忍不住捂紧了下身。
“你这女人好不害臊。什么话也往外说。”
“你我刚成亲呀,你忘了?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你要不要再喝一碗醒酒药?”
“不必,去给我找衣服。”
银霜坐着没动,细细为自己描眉。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不说相敬如宾,起码得礼貌还是要有的吧。有本事你自己光屁股出门找衣服去!”
秦钰看着外头天光大亮,耳中传来刷刷的扫地声,还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到底是拉不下脸面直接出门。
“请姑娘为我找一身家常衣裳。”
“姑娘?哪儿来的姑娘?你应该叫夫人才是。”
秦钰冷哼一声,甩着精壮的臂膀将嫁衣紧紧绑在腰间。跳下床来,光着脚板踩在墙壁上,一跃而起冲破屋顶的瓦片。
银霜微张着嘴唇,满脸惊愕,看着房顶的大洞与簌簌落下的琉璃瓦叹了口气,转头继续描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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