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本在走神,不妨被拉住了手,差点摔进溪水里。
“做什么?吓我一跳!”
一轮皎月挂在秦钰身后的树梢上,银霜看不清秦钰的脸。
秦钰却能将银霜看的一清二楚,那张绝美容颜轮廓上银色的绒毛轻轻颤动。他的目光从她高高叠起的发髻上落下,划过饱满圆润的额头,浓郁的双眉,停在带着讶异不解的双眼。
四目相对,秦钰一口气堵在心头不吐不快。
“银霜,我确定我对你上了心。就在你入了侯府闹出许多事端的时候。我羡慕你可以如此肆意洒脱,所以我不得不远离你。”
“远离我,不是瞧不上我的意思?”
“不是,是一种惶恐,也是一种艳羡,更是嫉妒。”
“嫉妒?男人也会嫉妒?”银霜瞪大了眼睛。
秦钰依旧紧紧拉着银霜的手,迈步停在银霜身侧,让她能看清自己的脸。
不得不说,秦钰确实长了一张很俊秀标致的脸,有棱有角毫不含糊。
银霜挪开了眼光,望着他身侧风吹树叶的影子。听见秦钰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
“是的,我当时大概是嫉妒你什么也不用管,连侯府都不放在眼里,想闹就闹。从那时起,我才猛然惊觉,原来我们侯府不过尔尔。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从别的角度看事情,脑袋灵光了许多,也想通了许多事。”
银霜皱眉。
“喂,花前月下,你竟然给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钰被逗笑,胸膛起伏吸引了银霜的目光。
“对你来说是乱七八糟的杂事。对我而言却如获新生。你能懂我的话么?”
银霜盯着秦钰的眼眸。她从来不会随意应付别人摆在她面前的真心。
“我当然明白。我也发觉了你的变化。从前我们说好我教你做一个真纨绔。可是,我只教了你一次而已。之后的事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出乎我的意料。”
“你看得到我的改变,那你一定也看到了我对你的心思。”
银霜眼神有些闪躲。
“看,倒是看到了。只是,你我之间相差太大,我不做他想。”
秦钰笑了。笑容中没有被婉拒的苦,只有了然于胸的坦荡。
“你撒谎。我看得出来。你明明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已经想入非非。你这样告诫自己,不过是想自保而已。”
被戳破心思,银霜顿时想逃。嗔道:“你这厮今天怎么这么聪明?都学会揣摩人心了!”
“我揣摩不了别人的心思。我只能察觉出你的心思。”
“好了,别说了。”银霜身子一动,抽回了手。
“我从前问你那些问题,不过是犹犹豫豫的时候,想找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并不是真的需要你回答。侯府,我不想久呆!太乌烟瘴气!”
“那金子银子都给你呢?”
“那,我可以改变我自己,为了这些金子留下来。”
二人相视一笑。秦钰将银霜拥入怀中。银霜诧异,一时挣脱不开。
“喂,我以为我们是斗嘴开玩笑的。别以为那是我的承诺。”
秦钰一愣,直直看着银霜的眼睛。
“我是个粗人,不懂风花雪月。我只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这就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好的事。”
银霜摇摇头。
“不行。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保住性命,跟我娘远走高飞,过普通人的日子。”
“一辈子不嫁人?”
“一辈子不嫁人!”
秦钰盯着银霜看了半晌,看出了她眼中的坚定。只得轻声叹息。
早知道会被拒绝。也许是如此皎洁的月光与潺潺的流水,以及铮铮虫鸣的存在,减弱了心中的苦涩与不忿。秦钰放开了银霜的肩膀,略带尴尬的笑了笑。
“快些回去吧。陪你玩了一整天,当真累的慌。”
二人一路无言,心思各异。
在路口分别,银霜回到阁楼上,对着铜镜拆去簪环,脱去外袍,放下账帘躺在了床上。
秦钰呆愣愣坐在书房的矮榻上胡思乱想。
外面的虫鸣渐渐停止,秋风渐急,吹得窗子上的明纸沙沙作响。
秦钰关上窗子,回头看见石板上的暗记错开。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藏着的东西都不见了。
“她终于动手了!侯府将倾,银霜终于有机会脱离掌控,去往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秦钰微微一笑。可这笑容却渐渐凝滞。他的心仿佛被捏了一把,五脏六腑都错位。明明胸口起起伏伏,可内里却像是被塞了棉花一样无法呼吸。他扯开衣衫,揉搓着自己的肋骨,想缓解这汹涌而来的窒息,却摸到了自己的伤口。
一瞬间,秦钰明白了。
“原来,不知不觉,我竟然陷的这么身。为什么我察觉不到我对他的心意竟然这样浓烈?难道这就是感情?来的时候如潮水一般,看似只是几朵浪,打在身上却让人站立不稳随波逐流。”
一想到银霜即将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秦钰竟然红了眼眶。忍不住踮着脚尖,试图透过依旧郁郁葱葱的树木看对面阁楼的人。
这几日事情太多,银霜感觉身子疲乏,可翻来覆去却无法入眠。偏偏婆子送来了洗好的衣裳交给十五。十五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将衣裳放在桌面上。忽然,帘子一动,银霜钻了出来,拎起茶壶给自己倒茶。
“黑色的衣裳!新做的?”
十五狡黠一笑。
“是小侯爷昨日扔出去的。都洗干净了,还熏了香。您瞧瞧。”
十五一把抖开了衣裳。银霜面前立刻浮现出秦钰那张脸,不禁笑了笑。
银霜伸手一触。衣裳还是这样滑腻,可是衣裳里头的人不在这里。想到当日自己环着他的脖子被抱起,二人在马车耳鬓厮磨。回到阁楼上,他解开腰带,这件衣裳滑落肩头,腰际,大腿,最后堆在脚边。
“噫,他去赴宴没穿裤子?不对啊!他分明是先脱了衣裳,然后再穿上,趁我苏醒片刻的时候再脱了一次勾引我!这厮开窍了!”
银霜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十五连忙上前轻拍她的背。
“您喝慢点,又没人抢。”
“好了好了,你去忙活吧。我要睡了。”
十五关上窗子,念叨着:“瞧您脸上红彤彤一片,定是吹了风。快回去盖上被子,别着凉了。”
银霜躺在床上,回想着方才花园里的话。那一句句平实的话语一字不漏的浮现在心头,越回味就越觉得重的慌,直压的她喘不过气浑身难受。
能动人心的不是华丽的辞藻,而是话语中的真心!
“不对啊!我怎么把自己绕进去了?凭什么我不能得到一个精壮男人的同时,还得到很多金子?好歹我还是皇上亲封的二等诰命夫人呢!”银霜一拍脑门。“怎么忘了我是命妇了?命妇无法离京的呀!”
银霜一骨碌爬起来,又灌下两杯茶。
“要不,我上个勾试试?不行,我都拒绝他了,该怎么办嘛!”
银霜来回踱步,燥出一身汗。忽然听得后院有熟悉的声响,银霜心下大定,立刻呼吸顺畅。
秦钰身着深蓝色的衣衫,在后院耍大刀。银霜出现在窗前的刹那,他一分心,大刀脱手而出,将一棵脖子粗的大树拦腰砍断。
“喂,白天脱了衣服耍剑,怎么晚上却穿着衣服耍大刀?不想给我看腱子肉吗?”
秦钰失笑,无奈的摇摇头,褪去衣衫露出精壮的胸膛肩膀。
“累不累?上来喝杯茶先?”
秦钰一愣,随即大喜。踩着断树飞身而起,跃入窗内。
“你改主意了?”
银霜笑道:“我打算顺从本心。你可是说过的,我要什么你给什么,别赖账!”
“我可以发誓!”
银霜轻笑道:“算了,别发誓了。又不是小孩子。”
秦钰气喘吁吁,不知要说什么,站在那里像个呆子。
银霜掩嘴一笑。
“我想摸一摸你身上的腱子肉结不结实。快脱了衣服,叫我瞧瞧!”
秦钰浑身抽掉腰带,浑身只穿了一双漆黑镶着两颗翠玉的靴子,赤条条站在银霜面前。
银霜掩面大笑。
“你这厮,如今怎么这么听话?从前我说一句你顶十句。一言不合,还扭头就走!”
秦钰望着脸颊荡漾春意的银霜,一个健步抱了上去。
初一十五早就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忙遣散外面忙着搬东西收衣服的丫鬟。
“别收了!衣裳淋坏了就扔掉,再买新的。赶紧走,去去去,别听墙角!”
咔嚓一声,长青阁的大门关的严严实实。秋风扫过屋檐上的落叶,穿梭在每一道拱门长廊之间。
第一场秋雨酝酿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哗啦啦地一泻千里。风雨时而急如马蹄,时而轻飘慢洒。雨滴滴入尘土,扬起丝丝烟尘,让空气中都笼罩着青草的芳香与灰尘的焦灼味道。
很快,每一片裸露的大地都被淋湿。小水坑渐渐积满,汇聚成小溪,将花园中的小河变得混浊。
武夫人叹息一声,起身关上了窗子,挪开被飘散进来的雨水打湿的竹根雕。挪到一半,她忽然自嘲似的笑了。
“挪这些死物做什么?侯府都要造反了,这旧宅子又能住多久?那小蹄子得了诰命夫人的名头,我还怎么跟她争?”
她迅速走回床头,从床下的缝隙里摸出一卷卷大大小小的细皮纸。
“你们没料到我是认得字的吧!哼,都以为我娘家无能上不来台面,嫌我蠢笨瞧不上我。如今最大的把柄还不是落在了我手里?”
武夫人面上狠厉,却扔夹杂着犹豫不定的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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