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天就除夕了，街上到处弥漫着过年的气息，马路两侧高挂红红的灯笼和中国结，连路边的树也绕上了亮晶晶的五彩装饰灯，一派喜气洋洋过大年的氛围。

新年前的这段日子其实是最开心的，等待本身就披着喜悦的外衣。

我在街上高兴地蹦蹦跳跳，看到路边小孩子放完的鞭炮都要多余地跑过去踩一脚试试还响不响，跟不久前可怜巴巴抹眼泪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陆冀为的脚步不可谓不沉重，和我隔着一段距离走，估计嫌丢人。

“我说，”我笑容灿烂地跑过去，一巴掌拍上陆冀为的背，“你能不能高兴点？你去的是咖啡馆，不是刑场。”

清脆响亮的一声陡然炸在夜里，又无声沉落下去，我和陆冀为大眼瞪小眼，陆冀为眼神如刀，刀声嗖嗖，我眼神飘忽，心虚无辜。

我后撤一大步，指指他的背，悻悻地笑。

“一时……激动。”

陆冀为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嘴角渐渐勾起微笑。

这笑太诡异了，我再一次想后退的时候他已经一大步欺身向前，虎口掐住我后脖颈，在我耳边阴恻恻地笑。

“要不让我……也激动一下？”

我控制不住地躲，边躲边笑边求饶，他弄得我耳朵实在太痒了，简直受不了。

陆冀为掐住我脖子的手不放，我挣脱了半天挣不开，只能可怜兮兮地认错求饶。

“我错了。”

陆冀为捏着我，冷声冷气地问，“还敢不敢了？”

我连忙摇头，“不敢不敢。”

他又问，“还闹不闹了？”

我义正言辞，“不闹不闹。”

“还……”陆冀为想了一会儿，“打不打我了？”

我神色忏悔，“不打不打。”

静了一会儿，他放开了我。

我用真诚的眼神和他默默对视了会儿，然后在陆冀为被我迷惑的刹那，抓住时机飞快踢了下他的小腿，得逞后撒腿就跑。

“……”

大概是跑得太欢，笑得声音太大，非常倒霉地，一截高起的路沿石我没看到，脚尖抵上去的瞬间，‘吧唧’一声，直挺挺地往前摔倒了。

摔倒的那一瞬脑子有点儿懵，飘飘悠悠晃过一句话，难道这就是现世报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距离近了那脚步声又慢下来，好整以暇地散着步一样，我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跟自己赌气。

陆冀为在我旁边蹲下，伸出手指戳了我一下。

“起来。”

我没理。

又戳了我一下，“起来。”

我还是没理。

又隔了几秒钟，忽然听到身边的人发出闷闷的笑声，压也压不住，远处有隐约的鞭炮声响，混着身旁隐忍不住的笑声，没来由地令人生气。

我狠狠一拍地，噌一下抬起脸怒目而视。

“你有没有同情心！”

这一拍，才感觉疼慢腾腾爬上来，尤其是手，蹭破了皮，有血丝渐渐渗出。

我眨了眨眼，在陆冀为把我抓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泪眼朦胧了，再一眨眼，面前就模糊了。

模糊中看到陆冀为惨淡的脸色，他似乎是在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拉我起来，早一点儿说不定就用不着看我哭了。

这应该是我今天晚上第三次掉眼泪了，陆冀为对我的痛苦只有狠心的两个字，活该。

“地上凉，站起来。”

我扶着陆冀为的胳膊摇摇晃晃站起身，冬天身上穿得厚，倒没什么，前后拍拍灰检查了遍，似乎也就只有手上蹭破了点儿皮。

另外，右脚大脚趾……有点儿疼。

陆冀为冷眼看我哭鼻子的尊容，“还去吗？回家吧。”

我疯狂摇头，气势汹汹地拒绝，“我不！”

“那就把眼泪憋回去，否则就回家。”

我一秒钟就止住了泪，还努力扬唇微笑，附带赠送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陆冀为嘴角抽了抽，低头轻轻捂了下脸。

“……真是被你打败了…”

陆冀为坚持要去街头药店买酒精和药棉，我扯住他不让他去，觉得他未免太过小题大做。

用水冲冲不就好了嘛，买什么酒精药棉，浪费！

我小姨是有商业眼光的，她把咖啡馆开在了居民楼下面，身靠居民大众，前面是写字楼，后面是步行街，前后左右全是消费者，不愁没生意。

我虽然做好了咖啡馆里热热闹闹全是客人的准备，然而却怎么也没想到，当我一推门，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丁菡。

准确地说，是丁菡、张飞驰和一些我不认识的同学，吴迪竟然也在里面。

我石化了两秒，紧接着反应很快，迈进去的一只脚嗖地一下撤回来，门也迅速关上。

好在里面的人闹哄哄地在玩，并没有注意到门口这一幕，只有我小姨的员工小栀姐姐看到我了，刚扬起眉要向我打招呼，被我‘砰’地一下隔绝了笑容。

陆冀为跟在我身后不明所以，险些被我撞到鼻子，他往后仰了下。

“怎么了？”

我低头做沉思状，再抬起脸来时满目镇定。

“我突然……不想喝咖啡了。”

陆冀为：“？”

“我还没跟你说吧，我是跟爸妈吵架跑出来的，刚才深刻反省了下自己，觉得这种行为是非常不可取的，和父母还是要好好沟通的嘛，所以我们回家吧，我想我爸妈了。”

陆冀为静静地看我胡言乱语一通，等我说完，他手绕过我身后，把门往里一推，正好和拉开门要走出来的张飞驰碰到了一起。

张飞驰的嘴巴张成了‘O’形，反应过来后很惊喜，“好巧啊，你们也来玩？”

一点不巧，他惊喜，我惊吓。

张飞驰是有点儿热情在身上的，立马回头兴高采烈地冲屋里的同学喊，“哎，是陆冀为，陆冀为也来了！”

我夹在这两个人中间翻了个白眼，好吧，我是隐形的，看不到我。

陆冀为的名气太大了，他走到哪里都是名气最大的那一个，即便我们进德馨高中只有半年时间，他还是包揽了每次考试的第一名位置，丝毫不给别人争抢的机会。

我们这一级，就算没见过陆冀为长什么样子，也都听过陆冀为的大名。

所以现在，一个两个的探身歪头，眼睛都往这边看。

虽然不是看我，但我头皮已经炸了。

身边气氛有些诡异地波动，我敏感地回头，果然看到陆冀为冷着眉，目光凉凉，十分不友好地在我脸上停了一会儿后，绕开我，自己先走进去了。

“快进来呀，外面那么冷，傻站着干嘛，我正好要去买扑克牌，人多就更好玩了。”

张飞驰高兴地把我也扯进来，我们俩擦肩而过时，我没忍住，轻声冷哼了下。

“你心里只有陆冀为，还记得我呢。”

语调十分地幽怨，张飞驰被我怨得直挠脑袋，憨憨地笑。

“你点，点吧，点吧，点什么我都请你喝。”

说完就合上门，一溜烟跑了，身影消失在流光溢彩的街灯中。

真是的，我喃喃自语，我小姨的店，用得着你请哦。

回过神来，才想起身旁还站着块大冰雕，此刻正浑身向外散发冷气。

小栀姐姐笑盈盈过来给我们点单，“来啦，看看，你和你同学喝什么？”

我拽拽陆冀为的袖子，小声询问，“你喝什么？”

陆冀为不理我，并往旁边挪了一步，离我更远了些。

“……”

小栀姐姐低着头，噗嗤噗嗤忍笑，我都被笑得不好意思，目光也乱花花的，随便点了两个。

“就美、美式和拿铁吧。”

“美式很苦哦，你俩能喝？”

“能喝，能喝。”

我胡乱点头，满脑子都是生气的陆冀为和不远处认识或不认识的目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苦不苦的。

点完单，我和陆冀为坐在最角落靠墙的一桌，丁菡这个时候自然看到我了，目光在我脸上淡淡地一暼就离开了。

我嘴角含笑，原本预备着友好地打招呼，毕竟大过年的，可是既然她不打算搭理我，我也不会搭理她。

咖啡的香气总是很治愈人，我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而陆冀为依旧冷眉冷眼，我只能干笑。

“你别生气了。”

我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想跟你装不认识的，我是有苦衷的。”

陆冀为盯过来，漆黑如渊的眼底，冷冷星光。

“你有什么苦衷？”

我忽然哑口。

从前陆冀为问过我，我当时吭吭哧哧地回他。

因为怕跟你传绯闻，我是个好学生，心里只有学习。

这个回答换来陆冀为嗤之以鼻的冷笑，他显然不信，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信，他到底有多笃定我和他之间不会传出绯闻。

只有我自己知道，最真实的原因其实特别简单，可是这个原因，无论如何也难以启齿。

学霸的朋友一定也得是学霸，不然多丢人啊，可我不是学霸，我顶多算个优秀的学民，现在连优秀两个字也快挨不上边了，我怎么可能不难过。

一边顶住压力一边尽量努力，从小就是这样，我一直觉得跟陆冀为做朋友是有压力的，连我爸妈都时不时在家比较我和陆冀为之间的天壤差距，更何况别人呢？

我实在不想很差，原因就这么简单。

可惜这么多年我将自尊心养得膘肥体壮，它已经长得太高，充占着我身体的各个角落，也堵住了我的唇舌，我努力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于是沉默。

还是沉默。

于是陆冀为的脸更臭了。

我们隔壁几桌闹哄哄的，有人跟陆冀为打招呼，他虽然也微笑着回应，但明显情绪欠缺，没什么交流的**。

别人也就识趣地不来了，玩自己的。

关键时刻，小栀姐姐端着咖啡过来了，我跳起来，要帮她一起端。

小栀姐姐哄小孩一样，柔声让我坐下，说不用我。

其实我知道，她是怕我端洒了……

“试一试，喝不惯我给你们换果汁。”

咦？咖啡店还有果汁，我扭头看向隔壁桌，发现大家都在喝果汁，甚至有牛奶，只有我和陆冀为两个人，正正经经地点了咖啡。

瞬间感觉我们好有品味，是两个气质不凡的人。

然而我这个自觉气质高贵的人在喝了第一口咖啡后，差点儿吐出来。

“好苦啊。”我脸都皱了。

我推到对面给陆冀为，“你尝尝。”

陆冀为还生闷气呢，对我的献殷勤无动于衷。

“我不喜欢喝咖啡。”

我‘嗯’了一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也不喜欢，你陪我一起不喜欢好了。”

说完我又喝了一口，结果还是苦到皱脸。

陆冀为终于被我一系列的胡说八道和行为错乱给气笑了。

“杨苮祎。”

他叫我的名字，我赶紧很狗腿地哎了一声，结果他盯着我看了半天，还是扭过脸去，闭了闭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上去，有些不甘心。

气氛又僵了，陆冀为回过脸来时眼神漠然。

“赶紧喝，喝完回家。”

我皱皱鼻子：“太苦了，不好喝，我还是要杯果汁吧。”

陆冀为把自己面前的那杯推过来，“你喝这杯，这杯不苦。”

我为难地低头看看自己的，“可是我已经喝了。”

“没关系。”

陆冀为抬手拿走了我的那杯，手腕轻转，换了个我没碰到的方向，喝了一口。

我仔细盯着他看，而陆冀为始终面色未变。

“不苦吗？”我困惑了。

“还行。”他答得平淡。

好吧。

我尝了尝原先陆冀为的那杯，发现的确好了很多，没那么苦了，可是味道嘛，还不如我平时喝的雀巢速溶咖啡甜，真不知道我小姨一天喝八杯这玩意儿是怎么做到的。

张飞驰买完扑克回来后，就看到我和陆冀为两个孤家寡人远离人群，孤单单地在角落里，面对面坐着，也不说话，一个苦大仇深，一个面无表情，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东西，看着像喝毒药似的。

“你俩干嘛呢，过来一起玩啊。”

张飞驰一手一个，不由分说把我和陆冀为都拉了过去，吴迪似乎才认出我，看到我坐下时明显怔了一下，过了几秒，松开了身边女孩子的手。

而他身边一直坐着的女孩子，不是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