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之后,前朝一片混乱,万法重制。
叶临协助新帝统管御史台,掌监察执法,亦是公务繁忙,夜深时书房中仍是燃点了烛火,直至丑时。
这夜叶姝林身子不适,早早便卧床休息,叶萋斐便独自端了宵夜送去叶临书房。
刚走到房门外,她忽觉身后似有一阵烟拂过,转过头去,却没见任何东西,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只敲门入房间,关切说道:“爹,吃点东西。”
叶临神色疲惫,从厚厚一沓卷宗中抬起头来:“哦,是萋斐啊?”
“阿姐身子有些不适,先睡了。”叶萋斐将汤匙放入碗中,递给叶临。
“姝林也不小了,到双十之年了吧?”
“阿姐比我大四岁,已经二十一了,我今年也已十七了。”
重回长安,也已经两载了。
“你也该是嫁人了……”叶临叹了口气,“今日上朝时,大理寺卿张善张大人与我提及了他家小儿张嘉品貌端正,温文尔雅,又是……”
“我不要!”叶萋斐断然拒绝。
“哦?”叶临抬起眼角。
而叶萋斐才说完,却也不知如何解释。
对嫁人之事,她深知迟早一日总会来的,前头有个姐姐不肯出嫁,落到她这里,她总不能称自己心有所属而所属不可娶吧。
况且家中只有她和叶姝林两个女儿,叶轩再深得二老欢心,但始终只是养子罢了,叶家不能就此断了根。
她小心揣摩着,半晌才开口:“我……女儿再多考虑一下。”
回了房间,拿出那桃符,来回看了好几遍。
“若是正面朝上,我便嫁人,若是反面朝下,我便如姐姐那般坚决不嫁。”她自语道。
闭眼许诺,随后将桃符抛掷空中。
突一阵烈风将窗户吹开,轰然一声,她一惊,手哆嗦了一下,未接到那桃符。
桃符滚入下了床底。
她急忙跪下去,爬进床底去拾桃符。
窗户继续被风吹得咿呀作响,又是感觉一阵烟拂过身后。
她身上蓦然起了一层疙瘩,好不容易才摸到了桃符,爬出床底,转头扫视了一圈,房间内却未见到任何东西。
拍拍衣裙站起身来,书中桃符却微微颤动了起来。
叶萋斐大骇,小心地将握紧的手开了一个小缝,那桃符忽飞起,朝向窗外落去。
她急忙追到窗边,却眼见一人影站在院中,桃符翩然掉入他手心。
又是清渊!
清渊抬起头,对她冷冷笑了一下,一跃便消失天际。
“混蛋,这个出家人!”叶萋斐咬牙骂了一句。
再想起两年前清沐眼看着邵承灰飞烟灭而不愿施救度化,一阵阵浓烈的恨意更是上了心头,血脉如斯膨胀沸腾,体内竟有一股戾气像是把整个人点燃。
一道白雾悬在窗外,鸟雀之形若有似无,翅膀扇动作响,更仿佛伴着轻轻笑声。
“你给我走开!”她骂了一句。
体内那股子戾气好像突然淡去了,浑身也不再燥热。
白雾像是沉默了下来,突而朝着她猛冲过来,她急急躲避,惊得闭上双眼,退了两步。
再睁眼时,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
除了怀里再没有了那块桃符。
……
张嘉刚及弱冠年,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瘦弱,脸色偏白,但眉宇间还是有一股子英气在,偶尔会附和着微笑,但多是有些羞怯的寡言,不像江渚那般能说会道。
张善多次催促暗示,他也才斟满了酒,敬了叶临和叶夫人。
叶夫人对他看得顺眼,觉得他不多话,识大体,拢了叶萋斐好几下,叶萋斐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朝张善和张夫人敬了酒。
坐下时,她看到张嘉嘴角轻轻扬了一下,不知在笑什么。
“叶大人家中不是有两个女儿吗?应是还有个姐姐,怎不见出来?”张善找着话题。
“大女儿最近身体不适,总不见好,便卧床休息了。”叶夫人道。
张夫人有些尴尬,笑笑又言:“萋斐的身体倒是不错。”
“是,萋斐只是在年幼时比较体弱,常招邪祟,”叶夫人倒也不介意,只笑道,“尤是两岁前,我总觉得有一团白雾缠绕在她身边,后来一场大病痊愈之后,便再也没病过了。”
叶萋斐一愣:“白雾?”
“是啊,”叶夫人道,“不过你那时候尚且年幼,恐怕不记得了。”
两家父母还在高谈阔饮,叶萋斐只觉得气闷无趣,便独自步入院中透气。
不想张嘉也随后跟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笑,互觉都有些尴尬,便只能一道在院中沿路散步。
月色凉凉落了下来,不时有云朵遮了光华,府内廊道中的灯笼便亮了起来。
长长的沉默之后,张嘉终于开口:“叶小姐,你觉得我这人怎样?”
“嗯?”
“我想说,”张嘉脚步微顿,在灯笼映衬下有些发红,“其实此事是我向我爹提出来的。”
叶萋斐呆住,看了他好一会儿,也没想通他何时就看上了自己。
毕竟她根本不认识他啊!
“若是你不嫌弃的话……”他上前半步,接下来的话却是羞怯得无法开口。
心跳如鼓。
叶萋斐只得低下头:“公子你可择得别的高门贵胄,我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张嘉有些语无伦次,急急对她解释道,“你我父亲都在朝廷为官,均是官拜三品,也算是门当户对。而你我两人正好相差三岁,也算是年岁相当,何况……”
“张公子……”她打断他的话,“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正是此时,叶轩突然在不远处招手道:“阿姐,你来一下!大姐找你有事!”
“抱歉。”叶萋斐赶忙低头告辞,留下张嘉一脸沮丧地站在原地。
她跑到叶轩身边,拉了叶轩便躲进了门内,长喘了一口气,哑声笑起来:“还好你及时叫我,我都快被他憋死了。”
“其实张公子人还不错啊,”叶轩道,“阿姐为什么不愿意?”
“小孩子不懂了!”她拍拍他的头,“等你再长大点就明白了,感情的事情强求不得的。”
“阿姐……”叶轩微微探起头。
他长得快,几乎与她一样身高了。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哥哥啊?”他说,“就是那个送了你桃符,又帮忙度化了邵伯父的那个江渚江公子?”
“你……你怎么……”她脑中一阵轰鸣。
叶轩有些发窘,张口结舌:“在……在洛阳时……他半夜来……来过家中两次……我……我都见到了……”
她脸上霎时红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是阿姐啊,那两个和尚不是说他要出家吗,你总不能一直念着一个僧人吧?”他急忙劝道,“这没有结果的!”
“我知道,”她双眼有些疼,“放心,我没念着了,只是张公子虽好,但我如今也没有嫁人的打算。”
顿了顿,她又道:“轩儿,关于江渚的事,一定要替我保密。”
正此时,张家几人与叶临叶夫人告辞出来。
叶夫人转头见叶萋斐,便朝她招招手,她便只能挪了过去,不敢抬头看张嘉的目光。
待张家几人离开之后,叶夫人才有些忿忿对她说道:“就算是不愿,今日你也太失了礼数,让人以为我叶家出了个不懂规矩的女儿!”
叶萋斐自知理亏,低头等着被骂。
不想叶临却劝着:“哎,萋斐不情不愿的,你要她如何在那屋里坐得住。算了,明日上朝时,我会与张大人说说的。”
说罢,叶临又转向她,轻言一句:“萋斐,年华耽搁不得,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人,也没有什么前世今生命定的姻缘,别像你姐姐那般,为了个邵承就一直蹉跎成这般模样,她这一直病着,大约也是相思所致吧!”
命定的姻缘……
她手中把玩着那曲阴网,看着珠子上丹白色流动的色泽,忽然脑中闪出一个念头。
若是将这珠子掷落下地,他会不会来?
可已经时隔两载,他曾说过他救足七七四十九人后便会落发为僧,如今已经过了那么久,就算他尚未忘记她是谁,但若是他已皈依佛门,此举岂非令他难堪?
想了想,她还是将曲阴网好生地收了起来,自语道:“罢了,权当做纪念好了,就只是……只是纪念罢了……”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震动,像是有重物掉落地面。
她急忙跑了出去,见房门虚掩,一推门进入,见叶姝林整个人横躺在地上,满口是血,气息奄奄。
她顿时呆住,急忙上前抱起了她:“阿姐!阿姐你怎么了?”
起初以为叶姝林只是小小的伤风,只是没想过了大半个月却一直不见好转。前几日叶临心急,向皇帝禀明,从宫中请了个太医前来诊断。太医好好地探了她的脉象,又开了一些药,本想着不会再有什么大碍了,却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吐血。
叶临叶母和叶轩也闻声而来,见状均是大骇。
“轩儿,快去医馆请个大夫来,”叶临忙安排道,“夫人你看看能不能通过刘华妃再请个太医出宫来看看,姝林这情况恐怕是不妙啊……”
说罢,便与叶萋斐一道将叶姝林抱上了床榻。
正当叶临转身安排别的事时,叶萋斐突见叶姝林睁了一下眼,继而又闭上了双眼。
一阵毛骨悚然之感顿时令她浑身凉透。
——叶姝林的眼中竟全是血红,就如当日邵承那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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