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还不到长安,就能见到众多官兵正在沿途搜查,叶萋斐与张嘉躲在一处,定睛看到了那些人手中正拿着叶家几口的画像,看样子应当是大理寺正在盘查。

一月期限将至,张善必然焦急起来。

两人为避过官兵,只得寻了个农家,换了身衣衫,脸上抹了一把土,乔装为夫妻,推了一辆粪车,弯腰弓背地绕到关卡较少的南城明德门。

官兵见状,捂住鼻孔,不耐烦地只多看了两人两眼,就放入城内。

入城内,寻了偏僻处,才小心翼翼地向着叶府而去。

“萋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生劝我爹的,”张嘉道,“只要我爹不会被降罪,我不论如何,就算以死相逼,也会让我爹还你爹一个清白。”

“我知道。”叶萋斐淡淡回答。

“喂,萋斐……”张嘉一急,拽住了她的手,“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在树林里时,我对他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没关系,反正我和他没可能。”她语气依旧平淡。

而他却觉察到了她的确是有怨气在,而且越发浓重。

就好像是,经年累世而来的怒。

但那怨气并非针对他的,而是直直地指向那几个僧人。

叶府大门紧闭,听不到清沐是否在里面。

叶萋斐爬到张嘉肩上,他用力托起她,费尽力气攀到了墙头,死命地翻身上去,再伸手往下,拉住了张嘉。

好在张嘉手脚算是灵活,很快便也爬到墙头。

那日清沐与妖兽打斗,已将整个庭院都倒腾得泥土乱飞,草木皆毁,但没想到现时望去,墙内正是一派春和景明之象,一切花草都已规整,碎裂的地砖也都重新铺好,就连那些毁掉的门窗立柱也都修葺翻新。

叶萋斐心中浓重的怨气蓦然消淡了一些。

又听到脚步声从屋内传来,便看到清沐捧着一盆花走了出来,放在了廊道一侧。

又独自坐在廊下,闭目诵经,一手持着佛珠,缓缓掐珠滑动,另一只手却搁在了足上,正是握住了那枚青白色的曲阴网。

“两位既然来了,怎还不下来?”清沐吐出一声,但嘴唇没动,只像是从喉咙处吐出来的。

叶萋斐和张嘉相视一望,只得灰溜溜地从墙头爬了下来。

清沐轻轻抬起眼角:“叶姑娘来了?把另外那个曲阴网给小僧,小僧便放了你的家人……”

说着,抬起手,手中曲阴网色泽流动,隐约可见其中有几人。

“你……”叶萋斐伸手去夺。

而清沐已快速收回了手,笑瞥了她一眼。

“那一枚曲阴网不小心弄丢了……而我不知什么原因,我姐姐从网中出来了,但却被你的一个同门杀了,你……你可知她死得有多凄惨?”

叶萋斐越说越激动,念及那夜发生的事,眼泪止不住开始流:“你们信佛之人不应当是慈悲为怀吗?可我见你哪里有慈悲之心!你重伤了我阿姐,害我失去了一个亲人,为何还要困住我别的亲人?若我爹娘弟弟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绝饶不了你,天涯海角,前生后世,我也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萋斐,你别这样……”张嘉生怕清沐动手,忍不住拉了一下她。

叶萋斐正是火头上,将张嘉推后了一步,不管不顾地冲朝清沐,试图夺过那曲阴网。

清沐轻巧起身,如影子般地往旁侧挪走,甚至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手中仍拈着佛珠,双眸仍是低垂,根本对她不屑一顾。

“今日我就非拿到这东西不可!”

她咬紧了牙关,一步一步地追朝清沐。

清沐完全无心还手,只是脚下轻挪,避开着她的这一股子蛮力,甚至不时地在嘴角发出几分讥讽的笑。

叶萋斐脚下快不过清沐,被他耍得团团转,不一会儿就已满头大汗,心头怨念更甚,额角已暴起了青筋,眼中腥红:“臭和尚,我今日非要你把东西老老实实地交出来!”

清沐一刹愣住。

只见叶萋斐的身形突然变得诡谲古怪,脚下如踏上了疾风,迅捷如电掣,一手直直地朝着他手中的曲阴网抓来,他险些没能避开。

而急忙躲闪之间,身上的伤口似被扯裂,疼得不小心往一旁就踉跄一跤。

叶萋斐趁机从旁偷袭而来,一手扯住了他的袖口,他用力一拉,袖口扯断,而她却完全没有停止之意,反手又拽住了他手中的佛珠,他惊得满头是汗,忍着身上疼痛,也拼力护住了那串佛珠,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子仿佛陡然变得面目全非,厉声言道:“松手!”

“把东西交出来!”她完全没有一点要松懈的打算,掐住了其中一颗佛珠。

清沐明明白白看见她指甲深深地掐了进去,佛珠裂开,她的指尖也缓缓渗透出血,血染在了佛珠之上,只听一声脆裂声音,那佛珠如天女散花般散开。

两人均是受力而往后一仰。

如此拉开了一点距离,清沐才清楚地看到她的脚下缠着一片白雾,鸟雀未显形,但明显这一怒魄的怨念已经入了她的心肝脾肺,也难怪会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浑身上下只透出无休无止的怨气。

佛珠一颗颗在地上滚动着。

叶萋斐一步步地朝着清沐走过来。

清沐心头竟有些发毛。但只是这一刹,他甚至觉得似曾相识。

一念从心头闪起。

他闪身到一旁,从树上扯下一根枯枝,以枯枝为武器,先一步攻向了叶萋斐。

而叶萋斐不避不开,一手握住了那枯枝,枯枝断裂打开。

清沐则猛地一抽,将枯枝从她手中抽出。

那枯枝上细小尖锐的木屑将她的手心划破,血流下来。

叶萋斐不明清沐所为是何意,但既是怨气深重,无缘无故被伤了手心更是怒气不悦,脚下垮上一步,一手就掐住了清沐的喉咙。

巨大的力将清沐从地上托到半空,清沐的脸色已经变得乌青,喘息不过来,手脚下意识地不停挣扎。

但她却似乎完全感触不到他的痛苦,一手越来越用力,而另一手已经悄然将他手中握住的曲阴网拿了过来。

她嘴角浅浅拉下了一笑:“诵经送了那么多年,要不去西天见见佛祖吧?”

“果然……你果然是……”清沐咬着牙,才从口中用力挤出几个人。

叶萋斐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张嘉已是惊慌失措地冲了上来,大叫道:“萋斐,你快放了他!你这样会把他掐死的啊!”

叶萋斐手中顿住了一下。

却正是一眨眼之间,一颗佛珠带着火光飞驰过来,一击掷到她的手背,她吃疼而一把松了手,清沐跌坐下地,护住脖子用力地不停喘气,更有些疑惑不解地盯着她。

“谁!”叶萋斐捂住手背,四下看去。

再一颗佛珠闪出,直攻向她脚下。

白雾惊飞,又消失不见。

而掷出佛珠的人才开口道:“叶姑娘,是我……”

只看到清泽有些迟疑地走了出来,双手合十道:“实在抱歉,小僧并非有意伤了姑娘,只是姑娘险些又犯下业孽,小僧不忍观瞻。”

见清沐和清泽都已在眼前,再想起叶姝林的枉死,一股悲念从心底浓烈升起,脚下软了软,险些跌下。

张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又对清泽道:“她并非想要伤那位师父,只是那师父实在是欺人太甚,他抓了叶家几口人来威胁萋斐,若非如此,萋斐怎可能会找来此处?”

清泽眼神怪异地瞥了一眼清沐,清沐微微低头,并不解释。

而叶萋斐见过清泽与江渚在一道,他的确不知那妖兽就是叶姝林,而烧死了叶姝林后,也不断地向她道歉,想来他应当与这清沐并非是一样的脾性,便忙摊开手,将曲阴置出:“师父,你告诉我怎么能将我家人放出来?”

清泽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轻声道:“掷地即可。”

叶萋斐忙找了个开阔之处,将曲阴网掷下地。

一阵青白色的烟尘飘过,叶家几人已经出现于眼前。

清泽忙上前收起那粒珠子。

叶萋斐多日不得见家中亲人,瞬时感怀交加,扑了上去,抱住家人又哭又笑,忙道诉这些日子遭遇的事情。

听闻叶姝林也逝,几人又是痛哭不已。

清泽听着几人说着叶姝林,心头翻涌,万般歉意,而清沐则在旁淡淡一句:“为区区一只妖兽而难过,师弟究竟还是心肠太软了啊!”

“可她是人啊!”清沐擦擦眼角泪水。

“以血祭魂,哪里还算得上是什么人?变成妖兽,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清沐一言突提醒了清泽,他忙换住叶萋斐:“叶姑娘,你身上可是有块桃符,就是江渚给你的那一块!”

她迟疑了一瞬,但还是点点头。

“那东西不能留着了,得赶快毁掉!”清沐赶忙说,“留在身上后果不堪设想,你看看你身上可有异样?”

她记得江渚曾经也告诉她,若是清渊还回桃符,也不能要了。

她背过身去,挽起了一截衣袖,只见手臂上莫名出现了一块一块黑色的斑痕,又似在冒着幽幽的黑气。

身子中,隐隐约约升起一股寒凉的气息。

清泽见她背影微微颤动,知道她已发现了问题,只言:“这桃符是江渚出生时便带有的,本是可用来保护他免除一切妖魔鬼怪侵袭的。但清渊拿去之后,让它接触了太多的阴邪之气,你再带着它,那阴邪之气只会损你性命……”

她又再看了看手臂上黑色的斑痕,似乎的确有越演越烈之势。

“我……我要怎么办?”她侧眼看了一下还在旁哭泣的叶家几人,心有不忍,“我不能死,我爹娘失去了我阿姐,若是再失去我,他们……他们可怎么办啊!”

“我这里有一枚曲阴网,另外还有一枚在清漠手中,只要两枚都拿到手,就能化解这阴邪之气了,”清泽低声道,语气万般诚恳,“叶姑娘,杀你姐姐并非我所愿,我无以偿还你,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去拿到另一枚曲阴网,来帮你化解……”

叶萋斐抬起眼角,瞅了张嘉一眼,确认他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才也低声说着:“我知道了……”

末了又补充一句:“多谢了。”

“至于江渚,”清泽还是急急说道,“他的命数早已注定,你与他不过是有缘无分,还请叶姑娘忘了这一段梦幻泡影,需得圆你自己注定的一切的……”

“我知道。”

“其实这位公子待姑娘甚好,亦是良人,”清泽斜眼看了一下张嘉,“姑娘不妨……”

话音未落,叶府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和号令声,只听到一震耳欲聋的破门而入声响,一群官兵持剑冲入院内,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已将叶临扣住。

而见张善亦是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瞰了张嘉一眼,笑道:“我的好儿子果然替为父拿住了朝廷要犯,立下大功,明日为父会向圣上禀明,必得好好嘉奖一番才行。”

如同一桶冰冷的水,铺天盖地地浇了她一身。

“萋斐,我……不是这样的……”张嘉急了起来,“你信我,我没有骗过你啊,我不是……”

一边又看向了张善:“爹,你怎可如此说,明明不是这样,你跟萋斐解释清楚啊!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叶萋斐木愣着。

清沐好不容易缓过劲儿,冷冷嘲弄了一声:“起初是小僧要张公子找到叶姑娘,拿曲阴网来换她家人的,如此既然叶姑娘也见到了家人,那这朝廷之事,小僧也不便多问。”

说罢,又朝张善合指微鞠了一下,道:“小僧告辞了。”

一切都像是早已商量好的一样。

叶萋斐感到一股血冲上了头,双手紧紧捏成拳,指甲掐入掌心,掐出了血。

清泽见状,忙上前来劝解道。

张善冷笑一声,下令带叶临离开。

叶夫人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叶轩忙扶住了她,又对叶萋斐哭道:“阿姐,这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你……你这个和尚,你给我站住!”叶萋斐指着清沐,想去抓他。

清沐微顿了一下脚步,轻巧一转身,袖口一甩,卷起一阵风,将叶萋斐猛地掀翻。

叶轩见叶萋斐受气,也是气急着扑朝了清沐。

清沐袖口卷起,还不待叶轩靠近,一阵风起,叶轩也仰身倒下,一头磕在了石阶上,顿时便晕了过去。

叶夫人惊而尖叫。

清沐大约没料到会摔伤叶轩,眼中迟钝了一刹。

叶萋斐哭着爬起身来,想找清沐讨个说法。

不想清泽竟出手拦住了她,劝道:“叶姑娘,你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你告诉我如何能冷静!”她撕心裂肺地骂道,“你再拦我,你信不信……”

说着,她再用力以指甲掐入了掌心皮肉中,一股热气从血中窜起。

“你信不信我连你也杀!”叶萋斐对清泽道。

清泽身上莫名起了一层冷汗。

张善见此状,急令手下官兵持械指向了叶萋斐。

张嘉不忍,跪到张善跟前苦苦哀求。

不想张善更是怒极,下令官兵活捉叶家几人,又让人将叶临带走。

叶夫人大声哭喊,被官兵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而叶萋斐见她母亲也已悲痛得将昏厥过去,上前抓住了一个官兵的胳膊,只轻轻一用力,胳膊已经折断。

在场众人皆惊讶。

叶萋斐脑中只剩一片混乱,又再掐住了另一个人的喉咙,指尖用力掐下。

在即将掐断的时候,清泽也已出手,抓住她的手腕,痛心道:“叶姑娘,千万别杀人啊!此前洛阳城外那个男子是你误杀,但如今你若真的动手,那便是真的罪不可赦,造下业孽了啊!”

她迟疑着松开了手。

没想张善则趁机又再指挥人上前,叶夫人被人拖着往府外走,突然衣袖“撕拉”一声被扯开,露出了手臂,几个官兵竟也发出“啧啧”笑声,叶萋斐刚刚才稍稍平息下去的杀戮之心顿时熊熊燃起,抓住清泽的手腕,往旁一把甩开。

清泽吃力地稳住脚步。

而清沐的声音冷不丁地在一旁响起:“何必劝阻她,直接动手杀了她便是。”

“师兄,这如何可以?”清泽瞠目。

“你觉得她这样子……”清沐目光冷冷泄下,低声道,“还是个普通人吗?”

只见叶萋斐一手一个人地甩开撂倒,直到将叶夫人从官兵手中夺下,再是狠狠地瞪住了张善:“把我爹还给我!”

张善终于有了些动摇,脸色已经不堪。

但见他毫无放人的打算,她又已捏紧了拳头,一滴滴血从指尖缓缓地滴入地面,在石板上溅出一小淌血。

张嘉也已悲凉地望着她。

她避过张嘉的目光,抬起手,脚下忽然凝固了一团白雾,裹挟着她步若流星,一跃已将掐住张善。

没想张嘉突然站起身来,拦在了张善跟前。

她犹疑地收了一分力。

而清沐更早已出手,一掌朝着她硬生生地劈了过来。

白雾扇动羽翼,她快速地闪过了那一掌。

可那掌力道十足,竟一时未来得及收势,掌风划过叶萋斐的脸庞,直直地落到叶夫人身上。

叶夫人感到胸口如被重锤击碎,随后一股血腥上了口中,一口鲜血洒出来,洒在了叶萋斐的裙角。

叶萋斐眼睁睁地看着她缓缓仰身倒了下去,身子重重地在地面上撞出一声闷响。

周围很安静,安静得令人窒息。

连喘息声都已经消失了。

才没有了姐姐,竟然如今也再没有了娘亲。

张善趁机指挥着手下,硬抓了张嘉离开。

清沐显然没料到自己竟然会错手杀了叶夫人,更是一脸震惊地呆立在了原处。

叶萋斐慢慢抬起头,眼中只留下了恨。

“叶姑娘,小僧有罪,不敢妄图躲避罪责,便任你处置吧。”清沐席地而坐,闭上双眼。

叶萋斐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冷鸷阴沉。

掌心的灼热几乎快将她整个人都融掉了,却将心头的怒火越烧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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