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雷点亮了眼前的黑暗,有烈风刮过,幸而很快云散开来,未有落雨。
但叶萋斐三人身在树林之中,竟然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
眼前只有一层一层黑暗诡谲的树影重重,和渐渐升起的莫名白雾。
白雾如有生命一般,开始朝着三人围拢过来。
三人方才才经历了一番恐惧,而此时弥散开来更是彻骨的寒凉。
白雾将三人绕了起来。
王鲁年长,又对叶萋斐衷心,一把将她和叶轩死死抱住,哀哀道:“何方的妖魔鬼怪,可别,别伤害我家小姐……”
白雾似乎顿了一下,淡去一些。
叶萋斐刚想抬头探去,不想那白雾竟猛地一下凝成一股,电光火石之间冲到了她眼前停住。
她吓得急往后缩,白雾仿佛是诧异地歪了歪头。
若是一个小女孩的话,估计还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
叶萋斐小心翼翼地转头瞥了白雾一眼。
“你……不……是……她……”白雾一字一顿地说了话,声音犹如从九霄之外或从冥府深处传来,分不出年纪,辨不出雌雄。
“她?我不是谁?”叶萋斐不解,站直了身子,大着胆子朝那团白雾行了一步。
出乎意料,那白雾似乎很是畏惧地退撤了一步。
“你说谁?”叶萋斐又问。
她伸出手,向着那白雾。
白雾颤抖了一下,如一团云烟一般绕上叶萋斐的手腕,又软绵绵地团在她的手掌中,像一只羽翼丰满的鸟雀。
叶萋斐刚想开口言话,没想那白雾轻轻抖动了一下,便散开消失了。
“小姐,这……这究竟是什么啊?”王鲁已是六神去了其三,声音颤抖。
叶轩也死死地拽住叶萋斐的手:“阿姐,你没事吧?”
叶萋斐摇摇头。
只是方才那团白雾落在手心的时候,恍然有一种隔世之感。
似乎是一团散了形的魂魄?
可她三魂七魄皆全,又怎会有这种东西找上门来?
容不得多想,这树林中诡秘之事太盛,得赶快离开才可。
天边有熹微光亮,即为东。
洛阳于长安以东,向着那有光之处,便绝不会迷路。
几经折腾,终于找到了那小道。
也有明亮的日光透过层层树影掉了下来,在地上化作了一块一块的光斑。
三人互视相看,才发现均是一身脏透,满面尘灰。
又听到有汩汩溪流声,便走到溪边,见溪水清澈见底,便俯身鞠水清洗脸上尘灰。
低头看着水中倒影,像是恢复了几分清秀。
叶萋斐心中默数着日子,今日便是自己的生辰。
往昔在目,她只记得过去每年生辰,家中总会设宴,备上她最爱吃的菜品,又有家人在旁说笑玩闹。
甚至是在她三岁那年,姨娘刘华妃还出宫来陪她庆贺,携了皇帝的贺礼。
可如今天下将倾,盛世不再,还不知刘华妃在长安怎样,也不知家人在洛阳又是如何。
她本对自己那个身为皇帝的姨夫颇有好感和尊敬,但此时一想到他仓惶逃出长安时,竟不顾姨娘安危,将她留于宫中,心头就一阵鄙夷,过去的一切好感和尊敬顿时化为乌有了。
……
日当午,三人终于落脚于一个小镇。
因战乱之故,小镇显得有些荒废,往来人少,只有道边有一小摊卖吃食。
王鲁去置购干粮,嘱咐叶萋斐一定要担心留下来不多的财物。
叶轩好奇问道:“到了洛阳,姐姐可知如何去找你家人?”
叶萋斐摇摇头:“家人找人给姨娘带的信,只说他们在洛阳,并未说是在何处……不过我想,他们既然知道我会去找他们,那一城之小,总能找得到吧。”
话虽如此说,但心中到底是没底的。
她也知自己虽不算年幼,但毕竟从未经历这般变故,只靠着一腔寻亲的信念硬撑着。
“洛阳?”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叶萋斐诧异抬头,看到一个少年抱着手站在一旁。
他背对着日光,光亮便在他轮廓上镀了层金,灼灼其华,宛若佛色。
她微张开嘴,没能说出一个字。
少年不客气地在旁长凳上坐了下来,叶萋斐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有着少年特有的桀骜感,眼眸浓黑,长睫如瀑,干净而不拘无束,约是比自己大着三四岁的模样。
“哦……”少年突然拖长了声音,上下打量着叶萋斐和叶轩,摸了摸下巴,“是你们啊?”
“你认识我们?”叶萋斐道。
“昨夜在林子里不是有小兔妖嘛。”
“是你救了我们?”叶轩本对少年有所警惕,顿时欢喜了不少。
少年避而不答,又问:“你们要去洛阳?”
叶萋斐点头,也问:“你也要去洛阳吗?”
“不不不,我才不去洛阳呢!”少年急忙摆手,又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洛阳有百年伽蓝名千仞,寺中主持名永化,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我怕他得紧,所以洛阳啊,我躲都躲不及。”
“熟人?”
“太熟了。”
“那为何怕?”
少年不愿深谈,打了个哈欠,起身拱手辞别:“你们走官道,别走小路了。如今天下大乱,妖魔鬼怪也正是趁机横行,我看你们都是身无防身术,连小妖小怪都对付不得……”
他说着,随手一抛,一枚桃符落在叶萋斐手中。
“送你了,戴在身上,那种小兔妖之类的不敢近身。”
说完,他便嘻嘻哈哈地吹着曲子离开。
叶萋斐低头,看着手中桃符磨损了不少,应当是古旧之物。
她正出着神,突听到一声惨叫,慌着起身,就看到一个蛮人拉扯着王鲁的袖口,污语秽言出口,白花花的馒头掉了一地。
“轩儿你看着东西!”她急忙朝那蛮人冲了去,一把抱住他的腰。
蛮人甩不开她,只得松开王鲁,又骂道:“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小丫头!”
说着,一把拽开她的手,更是一脚就踹到她腹上。
叶萋斐跌朝一旁,一股子血腥味冲上喉头。
“小姐!小姐!”王鲁叫起来,“别打啊!”
“你这老匹夫,竟敢偷我家馒头!”蛮人骂道,“我今日不得不好好教训你!”
“我没偷,我付过银子的!”王鲁争辩。
蛮人一手举起拳头。
叶萋斐也不顾别的,又冲上前抱住蛮人的拳头:“别……别打了,我再付钱给你!”
她抖抖索索地将贴身钱袋里仅剩下的十余枚钱币取出,交到蛮人手中。
蛮人掂量掂量着钱币,嘴角扬了一下,才不屑地放下拳头:“今日大爷好心,就饶了你们,滚吧!”
“小姐,我真的付过钱了,是那人欺行霸市……”王鲁看着她仍捂着腹部,急忙解释,眼眶也红了。
她自然知道王鲁品性,但乱世之中,能求独善其身足以,根本管不得别人如何。
“没事的,我们还有银两,足够到洛阳了。”她宽慰道。
却正是说着走到那小摊处,竟不见了叶轩人影!
叶萋斐慌了神,担心他出了事,急忙抓住那店家问道:“方才与我一道在这里的那个小男孩呢,他……他去何处了?”
店家瞥了空空如也的桌子,不经心道:“他啊,走了呀。”
“去何处了?”叶萋斐感到脸上都僵住。
“不知道,没注意,拿着包袱就走了,”店家说着,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姑娘,那不是你弟弟吗?我刚才见你一走开他就脚下溜油了,怕不是偷了东西吧?”
她只觉天昏地暗,一口血凝在嘴角。
从长安出来时,她也知大约许久时日都不能再返家中,便将家里众多值钱的物件都悉数收拾起来。
在小道中被那虬髯大汉抢夺马匹时,已经弃掉了很多东西,只留了一小部分随身带走,但竟不知自己却救了一个白眼狼,把剩下所有的东西都偷走了。
听到一声叫卖声,她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街对面,那个蛮人又似乎满脸堆笑着在招揽着客人,客气而看似善意的面庞下,全是歹毒人心。
人心……比那些妖魔鬼怪还要可怕百倍千倍!
她默默地抚开王鲁扶着她的手,慢慢踱步到街中,蹲下身,默默将那些已沾了尘灰的馒头捡起,轻轻擦掉一些灰,用裙角裹起来。
委屈和愤怒交杂,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王鲁急忙也赶上前来,与她一道拾起那些馒头。
本在招揽着生意的蛮人嗤笑一声:“那么脏的东西都要,难怪是不舍得付钱了!这穷酸相!”
周围人一阵嬉笑,掩嘴交头接耳。
“你们别胡说,我家小姐乃是刘华妃侄女,自小就锦衣玉食,怎可能会是穷酸……”王鲁不由抬头争辩。
“别说了。”叶萋斐低声劝了一句。
“刘华妃?呵,原来还是皇亲国戚啊,”那蛮人甩着膀子走上前来,一脸横相,“我还是杨贵妃家表叔呢!”
“你……”
蛮人冷笑一声:“就让我这表叔来教训教训你们这些穷酸人吧!”
说着,他一脚踢在了王鲁手上,王鲁怀里的馒头又飞落下地。
他又抬起脚,一下踩上馒头,再是脚下用力,本是雪白的馒头变成了一块黑漆漆的面团。
“混蛋,你怎么可以……”叶萋斐顾不得捡馒头,怒道一句。
而她话音还未落,就听到那蛮人忽地大叫了一声:“啊——”
一滴滴血落在地上,蛮人捂住了脖子扭头,但已仰身轰然倒下。
原本还围观看热闹的人吓得尖叫着四下逃窜。
一双金缕皂靴停在叶萋斐眼前。
她沿着那人靴子向上看,见到一个持剑的青年男子,约莫刚及弱冠的样子,气宇轩然,笔挺如松,虽是身着常服,但看得出是执命于朝廷。
“萋斐,你爹叶大人让我来接你。”男子说。
“你是……”
“邵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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