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如今将我带回中原,你可知是犯了何罪?”叶萋斐被清沐捆住手脚,扔在了一块赤红色的岩石下。
清沐生了火,沉住眼,并不回答她。
她便接着说道:“皇上不允我有生之年回中原,若是被官兵抓住,那你便也是死罪,甚至会牵连你千仞寺众人。”
清沐拿着一根干枯的树枝,挑着火星,四下乱飞。
“看样子,清沐师父果然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也难怪会……”
“住嘴!”她话还没讲话,就被清沐打断,“就算我带你回中原,那朝廷也怪罪不了我。他们流放的是叶萋斐,而你……你说你如今究竟是叶萋斐还是左亦青呢?”
“只要是这张脸,是谁又能如何,三百年又能怎样,反正不过是死后重生,”叶萋斐笑,“倒是清沐师兄脸还是这张脸,人还是这个人,心却不是这颗心了……”
清沐沉默了下来,手中挑动着火堆的手也停了下来。许久,他突然开口,似自言自语般问道:“你说,佛有心吗?”
她被他这一问懵住。
想起了在千佛洞中取出后世书的那时,佛身中空,并无他物,便道:“无心。”
“无心……果然是无心吗……”他低声笑了起来。
这笑声让叶萋斐感到有些毛骨悚然,顺着戈壁中的风声灌入耳中,刺骨冰冷。
而清沐的表情慢慢变得忧愁起来,好似忆起了什么,又好像想要忘记何事,千愁万绪凝在眉眼之中,然后慢慢化作了一点泪,从他向来清淡冷漠的脸颊上流了下来,仿佛温柔了一片。
“喂!”叶萋斐唤了他一声。
他急忙将脸上的泪水拭去,便恢复了那冰冷的神情,看着她道:“虽然你三百年惩罚已至,但究竟是否洗脱了罪孽,还得主持说了算。可你要是再如那时一般纠缠着江渚,这罪责你便是永远都洗不清!”
她不屑地别过头,嗤而言道:“情爱之事,人之常情,而存天理灭人欲就是你所期望的?也难怪佛是无心……”
清沐一怒跃起,一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咬紧牙,眼角不停地颤抖,双目通红:“再是胡乱说话,我就直接杀了你这小妖!”
“我颇有些奇怪,清沐师父究竟对我等妖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她更是笑,“可否与我道之一二?”
清沐眼中冰凉。
正值此时,有悄然的脚步声在急速靠近,像是某种四脚的小兽。
叶萋斐不敢大声喘息,担心又是不小心遭遇了妖兽,现时如此被清沐绑住了手脚,搞不好连这小命都保不住,更不用说要杀了他来替家人枉死的亲人报仇呢!
清沐亦是面色紧张,死死地盯住那黑影慢慢地接近,晃而间脸色骤是晴空万里,那毛茸茸的一团球滚入了他怀里,赤褐色的长尾弯起,裹在了他的脖子上,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一脸享受地眯了起来。
“狐狸?”叶萋斐长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来此?”清沐双手裹住那狐狸,颇为怜爱的拂过它柔柔的长毛。
狐狸低声“嗷”了一下,眯长了双眼,在他怀里打起了盹儿。
……
自从这只狐狸来了之后,清沐似乎心情也好了不少,成日也不再冰冷着脸,偶尔还会说笑两句。
当然,不过他只是对着那只狐狸说笑罢了。
而那狐狸似乎也极为通人性,总是温顺地伏在清沐肩上,大多数时候却都是在睡觉,仿佛从来都睡不醒的样子,偶尔醒着,也只是会嗷嗷叫两声。
说是妖,却也不像。
叶萋斐还是成日被他捆住手脚,那以佛珠化作的绳索极为坚固,任凭她如何想尽办法要弄断,却都是徒劳。
“别费劲了,以你这个小妖的修行,想要割断着绳索,恐怕还得花上千年,”清沐淡然地给那狐狸喂着水,“若非是要将你交给主持以作定夺,我也不愿带上你如此个累赘,前途跋涉,万般辛苦,你说对吧?”
最后那个问话,是说给狐狸听的。
狐狸嗷嗷应了两声。
叶萋斐遥望着长安高耸的城墙已在天际之下,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这一路上清沐总挑拣着无人的小道去走,恐是担心被沿途的官兵发现了叶萋斐。
而叶萋斐倒也多起了几分心思。如此这般一直被清沐捆去千仞寺的话,似乎也不是个事儿,况且相比如今这样子的清沐而言,长安城中那张大人其实更好对付一些。
暗自思忖了许久,当一个巡查的官兵走过身边时,她一头栽倒在地,嚎啕大叫着腹部疼痛,引得周围人不断侧目,那官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被吵得头疼,只能指着满脸愠色的清沐道:“和尚,是不是你的人!还不赶快弄走掉!”
狐狸弯起眼,轻轻嗷了一声,继续趴在他的肩上。
清沐去拽叶萋斐,而叶萋斐却一脸受惊的模样,抬头盯住那官兵:“大人啊,我是大理寺卿张大人家的丫鬟,谁知会被这秃驴给绑去了,大人救救我啊——”
“张大人家的?”官兵愣了一下。
清沐难得遇到如此棘手的场面,忙辩解:“怎可能是,她是我要带去寺里的……”
“绑着一个姑娘去寺里?”官兵反问,有些诡笑,“去做什么?”
清沐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更是误会颇深,这官兵自然是更偏信了叶萋斐的话。
“对,不对啊,”清沐急了,“她怎能说是一个姑娘呢,她不是……”
“她不是姑娘你这僧人还是啊?”官兵大笑,伸手朝一旁另一人招手道,“来来来,你就来好好看看这是不是姑娘?”
叶萋斐下意识地掩了掩面,转过头去。
一个官兵不认识还好,若是多几人来的话,保不准还真会有人相识。
而这后来的官兵果然是一直盯住她的脸不放,清沐警惕地上前挡了挡,不料那官兵更是疑窦顿生,一把扯住叶萋斐被捆住的手腕:“不对,我方才听你说你是张大人家的丫鬟,但我看你却像是……”
“确是我家的丫鬟,丢了好几个月,若不是今日撞见,也不知怎会被这和尚给抓去了……”轻柔的男声传过来,目光灼灼。
清沐自是识出了张嘉,但当着如此多人的面,不得与朝廷官兵和世家子弟起冲突,只能咬着牙瞪着叶萋斐。
“师父还不替我家丫鬟松绑?”张嘉正声道。
清沐咬牙切齿。
叶萋斐也趁热打铁:“还有我的剑,也麻烦这位师父还我吧。”
……
张嘉慌慌忙忙地拽着叶萋斐往一旁没人的地方走去。
“你怎么会回来?”他低声问道,“你可知有圣旨在上,你要是被那些人抓住的话,那真的保不住性命了!”
叶萋斐歪歪头,看着他:“你又怎么会这里?”
“我……”他脸上浮出微红,“我准备了一些东西,想送去给你,怕你在那边受委屈……”
不远处几个人正在往一脸马车上装东西。
叶萋斐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她知道张嘉待她好,但她却总能从他的面容中分辨出他爹的模样,而那模样之下却只剩下恨。
“萋斐,你……你还好吗?我真的……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他眼眶有点红,隐隐有泪,“我……我想补偿你……你要什么,我能给的,我都给你。”
“张公子,你其实不必如此对我,”叶萋斐推开他的手,“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本是灼热的目光,慢慢显得冰凉。
他低下头:“是,我给不了。”
“多写公子帮我脱困,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便多留了。”叶萋斐急急忙忙地丢了一句话就跑开,徒留张嘉一人呆呆站在原地。
她抬眼看了看那偌大城门高耸,虽只是几月前才从这延平门离开,但她却在三百年前活了数年,眼前景致熟悉却又有淡淡的陌生感,再次踏入城中,行上了朱雀门街,直直地望向了朦胧黛色之中的殿台楼阁,飞檐反宇。
张善并不在大理寺内,看这时辰,应是进宫去了。
曾经因刘太妃的缘故也能常常入宫玩耍,但现时却只得寻个侍卫换班之际而趁机摸了进去,凭着记忆去往了紫宸殿外。
刚摸爬上了檐上,见到一个老太监匆匆从殿内出来,对一旁迎上来的小太监道:“就按皇上说的如此办吧。”
“真的要赐死仪王?”小太监哆嗦一下,“前不久荣王为替皇上清缴叛军欲孽已战死,按理应该是记功啊。如今刘太妃膝下三子如此唯有仪王还在,皇上他……”
“别瞎揣度圣意!”老太监低声警告了一句,“你以为太妃真是不小心被乱箭刺中的啊!宫中侍卫箭术百里挑一……”
小太监捂住了嘴:“那荣王的所谓战死难不成……”
“要想活命,心里就算明白也要揣着糊涂!”老太监朝他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走吧,给仪王殿下送酒去,可别耽误了时辰!”
叶萋斐万万没料到这皇帝居然下了如此狠手,就连刘太妃的那场意外,原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她心中紧张仪王的安危,暂且先将找张父的事儿放到一边,暗中跟着两人一路到了麟德殿,就见仪王正独自一人坐在一处池边的亭中,面前还摆着一出棋局,看样子是在等皇帝来陪他一道对弈的。
仪王是刘太妃最幼的儿子,年纪尚轻,英武飞扬。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一壶酒和空酒杯搁在了桌上,道:“皇上还有要事处理,暂时过不来,还劳烦仪王殿下再等等。皇上还特意赐了酒,请仪王殿下先饮酒赏花。”
仪王挥挥手,让小太监退下。
他又执起白玉酒壶,往杯中斟满了酒,刚将酒杯碰在了唇上,突听到池中一声“噗通”响动,转头去看,手中却一空,诧异回头,就看到叶萋斐站在他跟前,指尖拈着那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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