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在望,叶萋斐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心已迫不及待地飞驰而去。
已是月夜,星点稀疏。
只是越近城池,越见有战火烧过的痕迹,也越见人携家带口而背井离乡。
叶萋斐心头哽咽。
虽说祖籍洛阳,但远离长安,她又何尝不是背井离乡呢,只是好在她尚有亲人可见,也许终有一日,还能再回去罢了。
几人牵马刚要入城,一阵暴乱声突然从城内传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一群人如潮水般涌出,均是仓惶神色,挤得马匹长嘶,挣脱手中缰绳,也随时着人潮向城外奔走。
叶萋斐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推攮着险些跌倒。
邵承一把扶住她,又对王鲁道:“不知是什么情况,我们先退后吧。”
王鲁点头,抓住一逃命之人急问:“城里怎么了?”
“有……有妖兽吃人啊!快跑啊!你们别愣了!”
说罢,已匆匆跑走。
邵承揽住叶萋斐顺着人流往城外疾步走。
叶萋斐慌乱叫道:“承哥哥,我爹娘和姐姐他们是不是在城里,会不会有危险?我要去找他们!我……”
“萋斐,现在城内什么情况我们都不清楚,不能冒然进城,”邵承未迟疑一寸脚步,几乎要将她抱起,“现在去恐怕会送死,我答应你爹来接你与他们团聚,就不能让你有危险!”
叶萋斐知道邵承所言不虚,看这眼前混乱的情况恐怕也难入城,况且说不定家人也已出城避祸,只得沉默下来。
再遥遥听到有人凄烈惨叫的声音起,只见城墙上突探出了一条腥红的信子,足有一丈余长,随后深色大蛇缓缓爬上了城墙之下,俯瞰着城墙外百数人。
人们尖叫着四下逃跑。
大蛇长嘶,长信子卷起一人,那人死命挣扎,但已瞬时被吞入腹中。
人群狂乱地骚动起来。
有守城十余个官兵拿起长矛便向那大蛇刺去。
大蛇受疼,瞳孔紧缩,巨齿突然如尖刀般啃噬下来,两个官兵被巨齿穿通的身子,其余官兵也已是吓得魂飞魄散,弃甲而逃。
周围人群更是一片哭喊声和尖叫声骤起。
只见那大蛇已从城墙上游下,硕大的身子卷曲起来,将几人困在它生间。
那几人仓惶地手脚并用,想从它身上爬过去,不料大蛇突然身子一缩,活活地将人勒死,眼珠爆出碎裂。
“啊!”叶萋斐捂住了嘴,脑袋一片空白。
邵承转身将她护在怀里,挡住她的视线,低声宽慰道:“别看,我们先走!”
而那大蛇继续游走,身下拖出一长条血痕。
“等等,承哥哥,”叶萋斐突然叫起来,“王鲁呢?”
邵承这也才幡然醒来,急急停下脚步,回首望向那血雨腥风的一片,只看到大蛇鲜红的信子吐向人群,从人群中卷起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并未迟疑半分,就已将王鲁一口吞入了腹中。
“不要啊——”
叶萋斐凄烈的哭喊声震破黑暗。
她想要去救王鲁,但整个人都被邵承牢牢地抱住。
她用力挣扎,于事无补。
大蛇忽眼瞳一转,朝向了叶萋斐。
邵承暗道不妙,急忙一把将已哭得无力的叶萋斐扛在肩上,避过人潮向城外树林中奔去。
身后窸窸窣窣紧随着一道黑影,越来越逼近。
“承哥哥……”叶萋斐已哭得沙哑了喉咙。
眼见着那大蛇已不足五丈远,她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了。
“萋斐,闭上眼!”
邵承知已难逃,一手将叶萋斐放在地上,一手拔出腰间悬着的剑,双手握住剑,长吸了一口气,指向那大蛇。
大蛇瞳孔明暗缩动着,向着他缓缓露出染血的长齿。
一阵恶臭从它口中喷出,邵承蹙眉,咬紧了牙。
随后一个身闪,已持剑冲向了大蛇。
大蛇信子吐出,击向邵承。
邵承跃起,避过那信子,随即俯身向下,以剑刺朝那长信子。
大蛇灵敏卷起信子,登时猛甩起信子,一下子抽到他身上。
邵承被那巨大的力甩出几丈远。
而大蛇似乎对他并不感兴趣,而是一个转头,又盯住了叶萋斐。
叶萋斐腿上也没了劲儿,只得双手撑住身子,不停地往后缩。
但她眼看着大蛇已离自己不足一丈远,巨大的瞳孔中似乎还能看到自己惊惶绝望的脸孔,她连双手都没了力,浑身瘫软下来。
却是眼前一道光亮闪出,只听“嗖”一声,那大蛇竟被弹出几丈,却少了几分攻击性,小心打量着她。
叶萋斐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有个桃符。
那少年说,可以避妖的。
大蛇吃了亏,长信子收收卷卷,只得转向一旁已受了伤的邵承。
邵承捂住胸口,又操起剑,以剑借力,缓缓地撑着站了起来,脚下有些不稳,但还是凝住了神,持剑指着大蛇,但明显手中已有些颤抖。
叶萋斐见状,抖抖索索地站起身来,慢慢朝邵承靠近。
手中捏着那桃符。
大蛇似迟疑下来,双瞳也紧紧盯着那桃符。
她走到邵承身旁,才朝着大蛇举起桃符,憋足了劲儿道:“你……你别过来……我这东西可以杀死你的!”
大蛇瞳孔一开一合。
却是一刹之间,突见大蛇身后一道金光闪起,见它猛地蜷起身子,而后震怒般朝着身后一道黑影攻去。
黑影与大蛇纠打了一起,顿时四周已是飞沙走石,昏天暗地。
“承哥哥,我们先走。”
叶萋斐扶着邵承,又是不住惊讶一声道:“承哥哥,你身上怎么那么冷啊?”
邵承不言,沉着双眼,双唇抿得发白。
那边大蛇与黑影打斗正酣,叶萋斐也顾不上旁人,只想着邵承此时受了伤,得赶快找个医馆和大夫来瞧瞧。
“喂,萋斐……”邵承突然开口。
“嗯?”
“若我死了,你会伤心吗?”他问。
叶萋斐慌道:“承哥哥你别胡说,你不会死的!”
“我是说如果……如果呢?”
“没有如果……”她找不到词可以安慰,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如果……如果的话,会……肯定会伤心……很伤心的……”
邵承浅浅一笑:“那我便没有遗憾了。”
……
洛阳城外,大蛇与一黑影打斗得昏天暗地,而人们的声声哭泣更是震得心底发慌。
叶萋斐扶着邵承朝城内走去,又想起王鲁丧身蛇口,胸口一阵疼痛,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萋斐,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啊。”邵承低沉着声音道。
她只得擦擦眼泪:“好,我知道,我们现在去找医馆……承哥哥,你撑住……”
“先去找你家人。”邵承道。
他停下脚步,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萋斐,我们先去找你家人。”
“可……”
“听话,”他说,“我无碍的。”
叶萋斐点点头,只得随着他穿过一条条黑暗的街巷。
她又小心抬眼,看着洛阳城内一片混乱不堪,应是被那大蛇所破坏,而也只有稀疏的烛光从窗棂透出,想来很多人已出城逃命,或是不敢掌灯照明,只怕会有不速之客悄然前来。
行至一偏远小院前,邵承停下脚步,对她道:“应是此处了,萋斐,你上前去敲门。”
她应声,心中有狂喜激动,却有些不解和心悸地再回头看向邵承,又问:“承哥哥,你身子真的没事吗?”
邵承颔首,微笑。
她心头落下一块石头,用力敲了几下门,就听到门内有人支开门栓,眼前落入了叶姝林惊讶的面庞。
“爹——娘——是萋斐啊——”叶姝林喜极,忙对内唤着。
叶临搀着叶夫人也赶忙走了出来,凄涕泗流,团抱在一起。
“萋斐,怎么就你一个人,王鲁呢?”叶临问。
“方才那大蛇……大蛇妖,”叶萋斐哭着,“把他吃了……”
叶夫人忙替她擦着眼泪,也忍不住掩面哭起来。
“那你如何找到此处的?”叶姝林也忙问。
“是承哥哥,邵校尉,他送我来的,”她有些诧异,“不是爹让承哥哥来接我的吗?”
她说着,忙回头转身。
街中空寂,哪里还有邵承的身影?
“不对啊,”她上前行了两步,满腹疑惑,“承哥哥去哪里了?他方才还在这里啊!”
“萋斐,你是不是……”叶姝林一把抓住她,满眼担忧,“是被那大蛇吓傻了吗?”
“这……我没有啊,真的是承哥哥……”
叶萋斐说着,一下子愣住。
她记得他的身上很冷,记得他反复问他死了她是否会伤心。
而也终于一刹间明白了那夜在树林中,为何她看到他时,会觉察到某些异样。
——那夜点了篝火,而他身后根本就没有影子!
“承哥哥他……他……他是不是……”叶萋斐双脚已软,一下子瘫在了叶夫人怀里。
叶姝林眼圈通红,流下泪来:“他已死了一月有余了!”
从叶姝林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她才知道,原是叛军攻入洛阳时,他率了人去抵抗,不想难以抗衡,死在了刀光剑影之中。
而今日正是他离世的第七七四十九日。
他说过,人死之后,得在七七四十九日内下黄泉去轮回,否则就会成为流浪人间的孤魂野鬼,否则若是不小心被鬼差抓去苦役,在冥界中将永世不得超生了。
可他为了她,放弃了轮回,从此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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