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连年旱魃为虐,河床枯竭,就连井中也难有水出。
难有粮与水,饿殍遍地,不愿等死的人们开始背井离乡地逃离此处,一些人往西域雪山处而去,而大多数人却转向往了中原。
一户人家收拾好了行囊,将家当一袋一袋地往马车车板上扔去。
“阿姐,”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跳到车板上坐下,对一旁拎着一大袋包裹的年轻女子道,“我们真的是去中原吗?”
“是,去中原,”女子一边捆绑着绳索一边道,“去大姐家。”
“大姐家真的有粮吗?”
“应当有吧。”
“够我一日两餐吗?”
女子笑笑,停下手中活计,道:“你少吃点,再多帮姐夫做点事,应当不会饿死。”
“姐夫真是好人。”
“是啊,若不是他送来马匹和一些干粮,我们哪能活到现在啊。”
一个略长了年纪的男子驾上了马匹,对正在嬉笑说闹的姐弟两人道:“你俩别说笑,我们走吧。”
“是,姐夫。”
马匹踏上了东向的路程,女子和男孩半躺在一堆行囊之上,被晃得晕晕乎乎。
灼热的日光悉数倾泻落下,四周更显得干旱枯败。
女子眯着双眼,微微仰头望着那渐渐西落的太阳,看着它逐渐从亮白变成了橙黄,又慢慢像是染上了一层通红的火光,变成了柔和的红,将周遭一切都镀上了软暖的色泽。
似乎曾经也见过这样的景。
男孩小心地爬到那男子的身后,拽了拽他的长袖:“姐夫,我们要多久才能到中原啊?”
“早着呢,别急。”
“我没急,是二姐急,”男孩笑,“她从小就向往中原,听闻那方水土养人,城池落青,很是好看呢。”
女子听到此话,倒也不辩驳,双手枕着头。
她的确是向往。
在她幼时,有一个被中原皇帝贬谪的将军住到了镇上,她便时常去听他讲起中原的风土人情。
记得那将军曾说,中原的汴梁城中雕栏玉砌,美轮美奂,烟雨婆娑。
可她却无法想象出来那是怎样一般景致,只能在心头默默许愿,希望有朝一日能去往那满城青色之处。
也记得那将军说,他一直在等一个人从中原来。
他日日年年期盼,望眼欲穿,两鬓染白。
后来那将军重病离世了,而住到他院中的,是一个貌美的女子,一看便是自幼养尊处优,从小被人供在手心里的人。
她不知那女子是不是将军等的那人,也不敢轻易叨扰。
不过那女子也没住多久,就离开了。
有人说她去了千佛洞,有人说她再回了中原。
还有人说,她膝下唯一的孩子其实是大辽的皇帝,她被那皇帝接去了上京临潢府当太后去了。
这些自然都是传言。
而唯一能确认的,是很久以后,有一个男子浩浩荡荡地带着人从江南而来,来找她,在她住过的屋内静坐了很久很久,带走了她留下来的所有一切。
不论如何,有一个人放在心里,应当是件美妙的事。
……
马车出了河西走廊,渐渐入了中原。
沿途的树木丰茂起来,还能听到潺潺流水的声音。
见了一溪流,女子和男孩兴奋起来,脱掉鞋袜,兴冲冲地跳入那清凉的河水中。
双脚被浸透,从未有过的舒爽萦上心头。
正当她欢喜到无以复加之时,突然听到男孩一声惊叫。
她低头,看到一股血色沿着溪水流淌了下来。
两人吓得赶快跳出了溪水,穿上鞋袜。
还惊魂未卜时,又再听到姐夫的一声惊叫。
她与男孩连忙跑向了马车,却见几个山匪横刀相向,姐夫正哆哆嗦嗦地将身上所带不多的银两都掏了出来。
一个山匪见了她,脸上露出□□:“哟,这里还有一个小美人啊!”
另几人纷纷看了过来,啧啧道:“不错不错,果真标致。”
她从未见过男子眼中透出如此贪婪的光,但她也能敏锐地觉察中其中的**。
慌乱之中,她步步往后退去,不想一山匪竟挡在了后面,重重地一掌将她朝前一推,她便跌入到一人怀中,被死死地钳住了双手,疼得她不由大叫起来。
男孩着急得握拳就去打那山匪,而姐夫也焦急得捡起半截树枝就打了上去。
但一个孩童,一个文弱之人,完全不是山匪的对手。
山匪扛起她,往密林深处而去。
她一边哭喊,一边拳打脚踢。
要是被困在大山深处,恐怕是一辈子都无法脱身了。
但那山匪对她的哭喊打闹完全不屑一顾,走了不久,居然出了林子,直入寨中。
那寨子在一道低矮山岗上,简单几道围栏,层叠之下就栏出了一圈寨门,破烂而分不出眼色的旗凄凄惨惨地迎风招展。
而从岗上探视下望,遥遥还能见到一处小镇市集,甚至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人们讨价还价的喧嚣声。
这山匪的寨子也忒不讲究了,好歹也得建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啊!
山匪头子迷迷瞪瞪地靠在墙角处晒太阳,听到有人脚步声响,懒洋洋地抬起头来,竟露出一双柳眉杏眼,眼角有些微微上挑,看来脾气也颇不太好。
但却是个不足双十之年的女子!
“怎么带个姑娘回来?”头子懒懒问了句。
“好看,抓回来娶作媳妇儿……”山匪直白回答,“我如今都快近三十了,也该娶媳妇了吧!”
她急得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头子笑了起来:“看起来人家也不愿嫁给你这一个山匪啊……”
说着,站起身来:“从哪儿捡来的扔回哪儿去!”
山匪万般不情愿,喃喃道:“头子啊……”
“我说的话,不听了?”头子缓缓从腰间拔出一把刀来。
刀光澄亮,山匪浑身一抖。
一路啃啃哧哧地,山匪又将她扛回了原地,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而原地却不见了姐夫和男孩,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眼见着天色越以沉下,林中飘出了似兽似鬼的呜咽声,恐惧缓缓蔓延开来。
她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树,听到有诡异的声音在慢慢接近。
那声音越来越近。
一跳,一落,一跳,一落,一跳,一落。
头顶上的树叶纷纷掉落。
她心头乱成了一片,想逃,但双脚像是灌注了万钧重量,完全无法挪出半步。
直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已经出现于眼前,她不敢看,紧紧闭上双眼,感到那黑影扑在了身上,即将压了下来。
“不要啊——”
她伸手去拦,但却只听到一声闷响。
手上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
她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
眼前仍是那片黑漆漆的树林,只有星星点点的月光透过树冠密丛掉了下来,在她的手上洒出斑斑点点的光。
这林中有妖怪。
她不敢多留,也不顾心中万般的恐惧,提着裙角就沿着道路往前大步跑去。
风在耳边呼啸,像一把把小刀刮着脸。
她以为皮肉都已经被割破了。
而因害怕而流下的眼泪就像是淌出的血,粘得满脸都是一层黏腻。
正跑着,突然脚下一滑,脚踝溜了一下,整个人就朝前扑了下去。
以为将要摔个头破血流时,突然一人从旁闪出,扶住了她。
她慌乱地急忙整理衣裙,又忙不迭地道谢。
但夜深之下,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知是一个与她年岁相当的男子,挺拔轩昂。
又听到那人将剑收起,轻声而温柔地问了句:“没事吧?”
她应了一声,觉得脚踝处有些酸肿,却也不好意思多说,只道:“这林中有妖兽,方才我遇见了,你……”
男子笑了起来:“妖兽?”
“是啊,”她答,“很可怕,可吓坏我了。”
“一只兔妖吧?”
她想了想,似乎那一蹦一跳的声音的确是像一只兔子,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也遇到了?”
“嗯,所以我把它解决了。”
一言既出,她心头突然宁静下来,好似连同一切惧怕都已经飘然去了九霄云外。
他说:“走吧,到了下一个市集便没事了。”
她跟在他身旁,稍稍往后一点。
如此可以看到他在月色之下朦朦胧胧的轮廓,就像是穿透了漫长岁月一般,纯澈得灵透平静。
她无端地信任他,也无端地认为世间再没有什么山匪和妖兽能够伤及她。
只是才走出不远,脚踝上的疼痛似乎强烈了一些,她顿了顿脚步,有些尴尬地唤了他一声:“你等等我。”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蹲下身,捂住了脚踝。
“扭了?”
“嗯。”
“那我背你吧。”
他说得轻巧自然,就像是曾经对她做过这事一样。
她立马感到脸上像是烧起来一样,急忙摇头道:“不必不必,我慢慢走便可。”
而他却哑声笑了起来:“那我抱你也成啊。”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硬撑着身子站起来:“你看,我可以自己走的。”
“唔,那好。”
他正准备扭头就走,却听到她不由因疼痛而哼了一声。
“在我面前,其实不必逞强的。”他说。
语气中有暗暗的责怪与心疼。
她讶异地抬头看他。
他似乎笑了起来,一把牵住了她的手:“如此,我牵你慢慢走吧。”
她没有挣脱他的手。
十指相扣,纠缠交葛。
她眼角不禁微润,亦觉此刻能牵住手,便是此生有幸,也是宿命终归到此,赐予后世欢喜。
今日完结,感谢小天使们的陪伴,下一本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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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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