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楠前日以为,是魏小姐报信,才有侯爷相救之事。今日方知……”嘉楠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多谢侯爷,那日寻我。”
“若非有侯爷,便是夫人……”嘉楠顿了顿,改口,“便是方府寻我,也不会想到,我被人带了出去。此事,是我考虑欠妥,不自量力,给侯爷添麻烦了……”
此时福顺与福康已然出去,屋内,只余陆翊桉与嘉楠。
“嘉楠,那日之事,是曲风遥荒唐,是燕儿贪心,是魏夫人凉薄,是魏香君怯懦。这当中唯一没有错处的,便是你。”
“该反思的,也不该是你。”
陆翊桉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可嘉楠却觉得,他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似乎,少了那种……隔绝之感。
近来,他的话,似乎总能震到自己心中。
别人都试图让她明白,她是在做一件自不量力的事。
他似乎,是唯一一个,觉得她如此做,并没有错的人。
“嘉楠,那日救魏香君,你可后悔?”陆翊桉看向嘉楠。
他们如今,已经不必离得太远。
嘉楠亦不会再刻意跟他保持主客之间的距离。
此时的嘉楠卸去脂粉,又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檀木香。
嘉楠认真思索着。
事到如今,他对陆翊桉,不想有任何的敷衍。
半晌,嘉楠摇了摇头,她轻轻开口:“侯爷,我亦只是常人。”
“若早知魏小姐后面会不管我,我决计不会冲动而出,陷自己于险境。”
“但我自问,做不到对此事不管不顾。魏小姐性情如何,都不是她遭遇这种事的理由,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应该遭受这种事……”
“若说,我没有一点心寒,是假的。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我会想办法,用更妥当的方式出手。”
“可侯爷,那日帮她,我并不后悔。”
嘉楠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十分坚定。
陆翊桉释怀地笑了笑,他早知,嘉楠就是这样的人。
柔顺不过是她求生的技能,她的内心,刚强而又坚定。
她的地位不高,自己也常有无奈,可她却并不冰冷无情,相反,她其实很侠义。
有能力拉别人一把的时候,她从来不会犹豫。
对自己做下的决定,无论好坏,她都会坦然的认下,不会反复纠结,自怨自艾。
陆翊桉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像嘉楠一样,柔中带刚,刚柔并济。
这或许,就是他总是被嘉楠吸引目光的原因。
“你本就未做错什么,自然无需后悔。”
“人为自己考量,不是过错,但在利益与道义之间,魏氏母女,选择了前者。但不是每个人,都认同这一套。”
“嘉楠,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信与汪阁老吗?”陆翊桉并不待嘉楠回答,“汪阁老,就是个难得的清正之人。”
“若非如此,汪家也不会与魏家议亲。可若他知晓,魏香君的品行比不上她的才情,这门亲事,不会成。”
陆翊桉对汪阁老的为人,很有信心。
他是当年唯一一个,因他父亲的事,痛批先皇之人。
嘉楠闻言,轻笑一声,喟叹道:“心怀计算,到底成空……”
她不是圣人,她对自己的行为不后悔,不代表对魏香君的行为不厌恶。
她因汪家的亲事抛弃自己,最终,却也因此失去汪家这门好亲。
可见这世上的事,终有缘法。
希望经历此事,魏小姐往后对待诸事,考量之际,能把道义看得重一些。
嘉楠并不无知,她知晓,这一场公平,是陆翊桉给她的。
“侯爷,多谢您。”
嘉楠想,或许,来到侯府,真的是她的缘法。
跟在陆翊桉这样的人身边做事,或许,真的能更随本心。
“嘉楠,那日,我若未来得及拦下曲风遥,你待如何?”陆翊桉突然问。
嘉楠一怔。
犹豫之后,她从后腰间,拿出一根钢针,足有指长。
“医术,亦可杀人。”
绝境之下,她曾对曲风遥动过杀心,此事,她连白凤宁都未曾告知。
可陆翊桉……
嘉楠忘不了,那日,纵然不良于行,他还是提枪纵马来救她。
今日,更是释怀了她对魏小姐的一丝怨念。
她将自己的底牌亮出。
无怨,亦无悔。
陆翊桉接过那枚钢针。
坚硬如铁,取下套头后,尖锐亮出,寒意显现。
若直击要害,对付曲风遥这样的人,倒也够了。
可是……
“嘉楠,我相信,你有杀了曲风遥的能力,但是嘉楠,命只有一条,与那样的人,玉石俱焚,不值得。”
钢针在陆翊桉的指尖转动,此刻,它似乎并不是一件伤人的利器。
“望京是个规矩繁多的地方,可在济北,女子们有一句话:贞洁,不在罗裙之下。”
“纵然那日,我没能赶到,我也希望,你不要为了旁人的错误,轻论生死。”
“你可以有千万种方式,去报复曲风遥,但没有哪一种,值得你赔上自己。”
陆翊桉将钢针递还给嘉楠。
“往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先保全自己,再论其他。”
嘉楠轻咬下唇,默默点头。
她听了太多,定南王府得罪不起的言论。
每个人都说,平安无事就好。
算了吧,忍了吧,认了吧。
只有陆翊桉说,可以报复。
直到此刻,那日在马车上醒来后,被自己隐藏起来的彷徨无助、慌张害怕,似乎才落到实处。
“晓得了。”
嘉楠收好钢针,眼眶微红地,点了点头。
只是,对生命如此看重的陆翊桉,自己,却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呢?
嘉楠想问,又觉得并无立场。
或许,她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多多留心。
若能帮他解开心结,也算对得起,他帮她一场了。
自这日后,嘉楠便正式开始在忠义侯府当差。
说是当差,其实还真没有什么事做。
正如陆翊桉所言,忠义侯府并没有什么庶务。
陆翊桉并不对外交际,府中下人,除了她和福顺福康,也都由忠勇侯府统一调度。
对内对外,都清闲得很。
但嘉楠并没有因此懈怠。
贴身之事,陆翊桉并不让他插手,故而只要陆翊桉洗漱穿戴完毕,她就过来待命。
倒也不似在方府之时那般,陆翊桉私下,似乎不讲求什么规矩。
福顺福康从来都是该站站,该坐坐。
嘉楠自然也不会,非得像个棒槌似的杵着。
既然陆翊桉并不反对她做自己的事,她索性就拿了医书来读。
后来,陆翊桉便叫福顺给她置了张书桌,文房四宝也一应俱全,免得她记写起来不方便。
福康在书房向来是呆不住的,往往在外面院子里,自己与自己玩耍打发时间。
至于福顺,比起读书,他还是对骑马射箭更感兴趣。
从前那是没得办法,不好丢下陆翊桉一个人,如今有了嘉楠在,他就也不非得贴身呆着了。
便常常去外院练武。
几日相处下来,这忠义侯府的时光,倒是嘉楠人生中难得的闲暇适意。
嘉楠深觉自己懒散,皱眉提笔,一一列举着自己在侯府能做之事。
陆翊桉写完一幅字,抬头之际,就看到对面的嘉楠,蹙眉思考,写写停停的样子。
他不自觉的一笑。
随即愣住。
从前,他在书房里,也不过就是发呆罢了。
如今为了避免嘉楠不自在,也常常找些事做。
或看书,或习字。
日子似乎,慢慢地,变得不那么冷清难熬……
他近来,似乎平和了许多,常常自己还未发觉的时候,笑意就挂上了脸。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得尽早把嘉楠的身契,从祖母那里取过来。
他怕日子长久了,自己会舍不得放嘉楠离开。
嘉楠放下笔,转动着手腕,却瞥见陆翊桉看着她,神情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正要发问,却见福顺走了进来。
“侯爷,裴大夫来了。”
陆翊桉收回思绪,冷冷道:“不见。”
福顺着急:“侯爷!您不能总这样啊!上回您就没见!这回,无论如何,您都得见!”
说罢,一跺脚,转身请人去了。
陆翊桉一挑眉,自船上归来后,福顺遇事,似乎总多出些自己的想法。
他看向坐在对面憋笑的罪魁祸首,正看着福顺离去的背影,露出满意的神色。
陆翊桉轻叹一口气。
罢了。
见就见吧……
嘉楠笑着起身去沏茶。
可是当福顺将人领进来以后,嘉楠端茶的动作却是一顿。
“裴大哥?”
“嘉楠姑娘?”
来人可不正是,那日在街头帮助六丫的裴瑜!
裴瑜亦是震惊,他从没想到,会在此碰到嘉楠。
前两日,赵珂还来寻过他,问他知不知晓嘉楠的下落。
赵珂之前去了京郊军营换防,才回来,就给方府递了信,约嘉楠出来。
可方府的门房却不收,说嘉楠已经离开了方府。
至于去了何处,却不肯透露半分。
赵珂打听无果,便去寻裴瑜。
可裴瑜一心扑在治病救人上,虽人一直在城内,可哪里关注过这些。
两人合力寻找了几日,却没有任何结果。
谁能想到,竟会在陆翊桉这里,碰到嘉楠!
“裴大哥,劳你跟阿珂说一声,我在这里一切皆好,叫她不必忧心。”嘉楠听裴瑜说完,心下感动,又有些惭愧。
阿珂事忙,她们两人之间,一向是阿珂得空了来寻她。
也是她疏忽,这几日安定了,却忘了给阿珂府中递信。
“你人无事就好!如此,我们也便放心了。”
裴瑜谦谦君子,笑的坦荡。
可陆翊桉看着他,却不自觉的锁紧了眉头。
裴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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