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陆翊桉,仿佛怕自家祖母对嘉楠有所不满,恐她会插手嘉楠去医馆的事。
开口解释道:“祖母,其实嘉楠去医馆,也是为了孙儿的身体着想,想为我寻些调理之法罢了。”
嘉楠想为他祛毒的事,他没有说。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给人希望,又叫人失望。
还是不要叫祖母对此抱有期待的好。
郑老太君轻哼一声:“照你这么说,倒还是她有心了!”
“嗯!”陆翊桉认真点头,“确实有心!”
“祖母,嘉楠对孙儿,诚然是用心之至,孙儿亦觉得嘉楠在身边的这些日子,开怀许多……”
“嘉楠来府上也有些时日了,祖母如今,可以放心把她的身契交予孙儿了吧?”
陆翊桉状似不经意地随口一提。
郑老太君却不接这话茬,端起三才碗,轻轻撇着茶汤。
既不喝,也不说话。
陆翊桉知道此事急不得,越急着要嘉楠的身契,越会叫祖母生疑。
他看着窗外,也不开口,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倒也不急。”郑老太君轻啜一口碗中的老寿眉,放下茶碗,这才缓缓说道。
“若照我想的,一开始就给她个名分,我自然不会扣着她的身契不给你。”
“但眼下,横竖你也没个说法,就还是,先这样吧!”
陆翊桉颔首,就算做过回应。
此事,终究还得徐徐图之。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嘉楠已经在悬壶堂呆了一月。
如今悬壶堂的人,对嘉楠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
这和嘉楠自身的努力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她是在后宅浸润过的人,知晓她来此处,裴瑜只能在最初时,帮她一把。
最终能不能立得起来,终究要看她自己的本事能不能令人信服。
最初几日空闲的时候,嘉楠也并不在诊室空等着,而是主动出击,看看各处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楼下抓药的伙计和分诊的管事,在几次相处过后,就已经摸清,嘉楠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并非是凭借着关系来混日子的人,是最早对她放下排斥之心的。
尤其抓药的小学徒,自从嘉楠教他分辨过几次药材,如今已经是一口一个“沈大夫”的叫着。
一楼的那位老大夫,名叫周钧,原是个江湖游医,半生走过许多地方,见多识广。
嘉楠空闲时,常帮他写脉案。
老人家考验过她几回,见她皆能应答,倒也惜才,常给她讲些早年游历时,遇到的奇症。
至于裴瑜,他其实并不是每日都来。
裴家的本家医馆,也是需要他轮换着去坐诊的。
加上大户人家总有些旁的杂事干扰,裴瑜总不能次次都推脱,故而每旬,只有两三日的时光,能留给悬壶堂。
嘉楠会在平日里,记下自己对一些病症的见解,留有疑惑的地方,趁他来时,请他解答。
如今裴瑜对她而言,也算是半师半友。
擅长接骨的那位孙鸿涛,孙大夫,对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客气,闲暇时还会与她讲些茶余饭后的八卦。
譬如京兆尹家的小儿子,在花楼与人争花魁,最后在推搡中不小心摔下了楼梯,摔断了一条腿。
再比如,定南王府的曲小王爷,前些日子不知得罪了谁,被人套上麻袋狠揍了一顿,至今没有找到是谁干的。
据说鼻梁都被打断了,得好些日子不能出来见人……
至于孙鸿涛,则始终对嘉楠不冷不热的。
时不时的,抓着机会,还是得讽刺两句。
嘉楠也不怎么理会他,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越放低姿态,他越上脸。
这一日,日头渐晚,医馆里已经空闲下来。
嘉楠忙完自己的手上的事,正帮周大夫整理架上的陈年脉案,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这,可有哪位大夫擅长调理月信的?”
嘉楠蓦然转身,可不就是云墨……
云墨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嘉楠,她激动地上前:“嘉楠!”
可是,嘉楠不是去给陆侯爷做妾了吗?
怎么会在此处?
云墨有些疑惑。
看她动作,是在整理东西?
嘉楠是在此处做工?
可是为何啊?是在侯府遇到了什么变故吗?
难道是,被那位性格古怪的陆侯爷赶出来了?她后来私下里打听过,听说那位陆侯爷从前可没少做这种事。
可就算真的如此,嘉楠为何不回方府呢?
“嘉楠……你怎么会在这里?”云墨止住脚步,犹豫着开口。
“我近来在此处做事。”嘉楠自是不知道云墨心中所想的,笑着开口解释。
果然!
云墨眼眶一红,那高门大户哪里就是好呆的!
她上前拉住嘉楠的手,语气关切:“那你怎么不回方府呢……”
嘉楠的眼睛微微睁大,其中带着疑惑,似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嘉楠。”正在此时,陆翊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云墨与嘉楠同时转头看去。
陆翊桉一怔,目光停留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这人……好像是方夫人身边的丫鬟?
陆翊桉努力搜索着记忆。
只是,方府的人来寻嘉楠做什么?
陆翊桉眉头皱起,他瞥了一眼云墨,温声对嘉楠道:“今日办了些别的事,想着你这里也快结束了,便提前来接你。”
“怎么?这会儿还有事在忙?”
说罢,意有所指地看向云墨。
嘉楠被他的声音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疑惑地看着陆翊桉。
他来接自己,如今也算常事。
但这副语气说话,还是头一遭……
可别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吧!
云墨的目光在陆翊桉和嘉楠之间来回流转。
这是……什么情况?
这古怪孤僻的陆侯爷,来接嘉楠?
言语之间,似乎还十分亲密?
云墨看向嘉楠,用眼神询问:什么情况?
嘉楠略带些尴尬地笑了笑,寻了个合适的说法。
“悬壶堂,是替侯爷治病的裴大夫开的,我不是先前学过医术嘛,如今到了侯府,自然也要帮侯爷调理。”
“蒙侯爷恩典,我白日里不必在侯府做事,如今在这边挂诊,温故知新。”
云墨闻言不由地为嘉楠高兴,她是最清楚,嘉楠曾经在学医一事上下的苦功的。
虽不知这陆侯爷出于什么目的,但他没有将嘉楠拘在后宅,肯让她出来行医,当真是难得了。
“云墨,你的月信……又紊乱了吗?”嘉楠放低声音问道。
可她却不知陆翊桉耳力好,一句话的时间,早已将前因后果想明白。
知道这个丫头不是方府特地派来找嘉楠的,陆翊桉松了一口气。
“那你先忙,我去对面茶楼等你。”陆翊桉的语气恢复如常,与福康一同离开了医馆。
见陆翊桉离去,嘉楠也不在此与云墨寒暄,将人带到了二楼诊室。
“嘉楠,你在侯府……过得还好吗?”
久别重逢的惊喜过后,云墨的语气变得有些生分与拘谨。
嘉楠在心中暗暗叹气。
离开方府前的那一夜,她们有过一次争吵。
原本,是云墨来劝慰她,可当时,她心有郁闷难解,又是对着云墨,就难免吐露真心,说了几句怨怼的话。
云墨却不认同,话赶话的,最后倒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以至于最后,就连她离开的时候,两人也没有好好的告别。
“放心吧,一切都好。”
嘉楠也默契地不再提及那日的事:“近来方府事务很忙吗?怎得月信又紊乱了?”
云墨每每忙碌起来,就容易短眠,还时常惊梦,连带的月信也总是不大准时。
从前有她在,倒不必外出求医,顺带着就帮她调理了。
如今……
她这个时辰出来,想必也不是休沐,恐是寻了些间隙临时才出来一趟。
“倒也说不上忙……事还是那么些事……”
只是少了嘉楠,到底多了许多不顺畅的地方。
紫烟和红玉已经算好的了,也难免有纰漏,更遑论下面那些人。
如今大事小事都落在她一个人头上,自然得思虑更多。
嘉楠像是知晓些什么似的,劝慰道:“我知晓你看重夫人,但许多事,便是夫人本人也未必在意,你其实不必太过大包大揽……”
云墨摇了摇头,直接打断她:“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得豁出命去,替夫人做好每一件事!”
嘉楠不语,在这一点上,她与云墨从来想法不同。
一些不是那么要紧的事上,她其实是会按着自己的想法,阳奉阴违的。
可云墨,却从来都把夫人放在首位,连她自己,都要排在夫人后面。
当时夫人把她送给侯府,她心中是不甘的,有怨气的。
可云墨却觉得,这是一件对夫人有益的事,她们应当毫无怨言地接受。
甚至劝着她,合适的时候,多为夫人想想。
可在这件事上,却只感受到,命不由己。
她被当做物品一样送人,还要她感恩戴德,她做不到。
夫人的恩,她永远铭记在心中,可她也是个人,会有自己的想法。
对夫人做的每一件事,都完全认同,她做不到。
这也正是,她和云墨之间,永远无法说服彼此的一件事。
哪怕,她们是人生路上,一路扶持过来的好友……
“云墨,力有不逮的时候,是可以跟夫人提出来的,不必什么都压在自己身上。”
“夫人每日要操心的事那么多,何必再为这种小事去让她烦心!”
这样的争论,是她们之间最常说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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