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花园那夜后,嘉楠将更多的时间,花在与裴瑜研究解毒上。
医馆的日常看诊之后,两个人便闷头研究古籍,研试药物。
好几回,赵珂得空了去寻他们俩,都只见到两个伏案苦思的人。
往往这时候,赵珂也不耽误他们,随意找把椅子一坐,闭目养神。
到了用膳的时间,就负责把废寝忘食的两人拎起,去不远处的飘香楼吃顿好的。
赵珂如今也知晓了陆翊桉身上有毒的事,虽然当中细节,陆翊桉这个当事人,以及嘉楠和裴瑜这两个知情人,都闭口不提。
但她不是傻子,早已猜测到一些。
如今,她对陆翊桉倒不那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了,但每每两人见面,还是不大爱搭理对方。
陆翊桉还是每日都会来接嘉楠,但如今嘉楠回府的时间不大准,十有**都是要等。
嘉楠也劝过几回,叫他不必麻烦。
悬壶堂离侯府并不远,又都在望京的繁华地段,便是夜晚,她独自回去也不怕什么。
何况,还有裴瑜在,真的晚了,裴瑜也会送她回去的。
陆翊桉听完,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只是到了第二日,还是照旧来接。
他上楼不方便,往往是在悬壶堂对面的茶楼点壶茶,静静等着。
这样的日子,或许不会太久了,陆翊桉不想错过。
有时候,碰着赵珂在对面呆倦了,便会过来蹭口茶。
但两人也不交谈,总一副相识又不相识的模样,倒叫茶馆的小二一顿好猜。
起初,小二还以为这两人是一对,但时日长了,火眼金睛的他发现,其实他俩,都各自有心上人。
陆侯爷这人吧,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但只要对面的沈大夫一出来,他的眉宇间就如春风拂面,所有的寒气都化散开来了。
至于赵将军呢,女中豪杰,那是没得说!但她看裴大夫的眼神,怎么就跟大老爷们看到漂亮小媳妇儿似的,有些……有些过于外露了!
他和掌柜都已经开始打赌,裴大夫什么时候会被赵将军拿下了。
比起陆侯爷和沈大夫,小二还是更看好赵将军和裴大夫这对。
毕竟,门当户对嘛!
那小沈大夫,如今他也算熟悉了,人漂亮,也随和,医术更是没得挑!
但是想嫁进侯府……
以他多年与人唠嗑望京城的八卦的经验来看,他觉得……
难呐!
做个妾室,或许还有可能,但……那还不如在悬壶堂继续行医吧?
小二摇了摇头,转身专心擦柜台上的灰尘去了。
“你对嘉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赵珂从陆翊桉面前抓了一把瓜子,边磕边问。
陆翊桉眉毛都未动一下:“你对裴瑜,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看上他了呗!”赵珂大咧咧地吐出瓜子壳,“你以为我像你啊,扭扭捏捏的,我这人吧,就好他们这一口的,怎么了?”
“他们?”陆翊桉看向赵珂。
赵珂一挑眉:“裴瑜和嘉楠这样的,我都喜欢。长得好看,又心善,温温柔柔的,又带点倔劲,医术还好……多难得!”
“裴瑜,是裴家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子弟,留在望京,他能在医术这条路上,走得更高。”
陆翊桉端起面前的茶杯,浅饮一口又放下:“你很快就要调离望京了吧?”
赵珂把手中剩余的瓜子往桌上一摆,冷哼一声:“那你呢!说起话来,倒是挺会为人着想,那你又何必把嘉楠绑在侯府?”
陆翊桉不做声,他看到对面,嘉楠和裴瑜出来了。
赵珂自然也看到了,两人默契地没有将对话进行下去。
“侯爷!阿珂!”
“阿珂,侯爷。”
四人在街中央打过招呼,又各自分别而去。
“侯爷,你和阿珂之间,为何不将话说明白?”嘉楠对此始终不解。
陆翊桉和阿珂,少年相识,虽说彼此间喜欢整个长短,但也是一路战场相互扶持过来的死生战友。
为什么,陆翊桉却始终不愿意,把他的实情,告诉阿珂呢?
而阿珂,似乎也并不想问的样子……
陆翊桉垂首,没有回答。
有些事,已经摧毁了他的理想,不该再摧毁赵珂的。
忠君,卫国。
这是他们少年时深信不疑的理想,可他已经对此产生了怀疑。
何苦,再去影响赵珂呢?
她是一个将军,需要纯粹的信念,才能在战场上拼死。
赵珂,也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不说,不问。
便是最好的。
“今日好似比前几日都早?”陆翊桉转移话题。
说起这个,嘉楠的眉眼间,都是喜色,她雀跃地开口,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我今日,接诊了一位病患,他湿气重,每月都会拔罐治疗。我就突发奇想,觉得是不是,可以将拔罐的法子,运用到祛毒这事上。”
“南疆蛊虫,结合拔罐吸血,或许,可以将你体内的毒素,尽数除去!”
“裴大哥也说,这法子可行!等他回去问过裴院令,如果裴院令也赞同的话,我们就可以开始正式准备了治疗之事了!”
嘉楠眉眼弯弯,笑起来顾盼生辉,整个人都要明亮三分。
陆翊桉喜欢她这样神采飞扬的样子。
她就该这样,昂着头,说着自己的医术见解。
他希望,她的余生,都能这么昂扬着头,走在宅院之外。
陆翊桉看着嘉楠,笑得温柔。
裴瑜那里很快有了消息,裴院令也觉得此法可行!
陆翊桉想,是时候,跟祖母要回嘉楠的身契了……
“桉儿……你……你说什么?!”郑老太君的语气中,都带上了一丝颤抖,手上的佛珠差点滑落。
这么多年了,她几乎都已经要放弃!
可上苍偏偏又在这个时候,给了她,孙儿或许可以治愈的希望!
当不可自抑的欣喜情绪退去,留下的,是怀疑与害怕。
“嘉楠丫头……她当真有这个本事?”
她实在有点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会降临。
跟方府讨要嘉楠的时候,她只是想,想让她作为侍妾,陪伴在孙儿左右。
像猫儿狗儿似的,能逗孙儿开心就可以了。
若是能为孙儿,留下香火,那更是再好不过。
但忽然间,孙儿告诉她,这个小丫鬟,能够为他治身上的奇毒!
这叫她如何不怀疑,这事的真伪……
陆翊桉自然也明白祖母的想法,他早已想好了说辞。
“方府送嘉楠过来的时候,只说她略懂一些调理之法,其实,只是碍于嘉楠师父的身份,不便告诉咱们罢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祖母。嘉楠的医术,正是承自当年名满望京的徐芝盈,医毒双绝,祖母应当还有印象吧!”
“她和裴瑜研究出的法子,裴院令也已经认可了!祖母若是不信,大可以直接去问。”
郑老太君听完,心中已经信了**分。
她几乎喜极而泣。
六年了!
她终于等到,孙儿有可能康复的希望!
从前,一则是祛毒无法,一则是,孙儿无心祛毒。
她日日都为此忧心,没想到,今日,不仅有了方法,孙儿也愿意配合!
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桉儿!你告诉嘉楠丫头!若她真能办成此事!我定叫她,风风光光地,进来侯府!你愿意怎么宠着她,我都不管!”
“便是你往后有了正妻,也自有我为她撑腰,绝不会叫她,受一点委屈!”
郑老太君手一挥,作出承诺。
如果她真的有此能耐,许她当个贵妾,也不是不能!
“祖母。”
郑老太君的盘算被陆翊桉叫停,她看向孙儿,等待着他的下文。
“祖母,时至今日,您是否可以放心,把嘉楠的身契交予我了?”
“她自入府以来,为孙儿做的许多,您应当也都看在眼里……若不是有她陪伴,我如何能走出来……”
“在我心里,她不是下人。我希望您,不要再攥着她的身契,让她始终觉得,自己命运漂浮,任人拿捏。”
郑老太君在孙儿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从未见过的,乞求的神态。
她沉默半晌,最终,默默地叹了口气:“玉珍,去把嘉楠的身契拿来。”
捏着嘉楠的身契,一开始,是防着孙儿将人悄默默赶走,后来拒绝给孙儿,是见他对嘉楠纵容,恐他色令智昏。
但这么多时日下来,嘉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心里也早有了底。
那是个心平又踏实的。
日常琐事上,她为孙儿花的心思,就不提了,如今,更是孙儿的身体,费心想出了治疗之法。
值此之机,孙儿又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她若再不肯放手,反倒伤了两人的心。
眼见孙儿一日比一日好,她已经没什么可求的了。
又何必非得,做些惹人嫌的事呢!
郑老太君示意玉珍,将嘉楠的身契直接交给陆翊桉。
“祖母老了,只要你愿意好好过日子,祖母没有什么不依的……”
郑老太君看着这个肖似儿子的少年,眼中含泪:“有嘉楠陪着你,我也就放心了。听祖母的,往后,咱们好好的,啊……”
从前那些事,再也不要去想了。
陆翊桉看着年迈的祖母,那是生养了他父亲的人。
后来,又把对父亲所有的爱,寄托在他身上。
这是他在这世间,最亲的亲人了。
从前,祖母说这些话时,他总是沉默。
这是他第一次,回应祖母。
“好。”
似乎,遇到嘉楠以后,他确实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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