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陆翊桉的屋中,却仍旧烛火通明。
嘉楠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心中忽地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暴躁之意。
她焦躁地将面前的医书推倒,颓然地往桌上一趴,手握成拳,重重地往桌上一砸。
为什么!
明明祛毒的每一步,都没有错!为什么陆翊桉始终就是不醒呢!
师父留下的手稿,她已经翻了无数遍,但却始终找不出一个答案!
难道真的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翊桉用这样的方式,走到生命的尽头吗!
嘉楠烦闷异常,无能狂怒一般,将气撒到眼前混乱的医书上,烦躁地将它们推到地上。
她闭眼往椅背上一靠,心中充满了悲伤。
片刻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不行!不能放弃!
裴大哥他们也还在努力,她不能这样!
嘉楠揉了揉眉心,整理好情绪,起身将地上散落的医书一一拾捡起来。
忽地!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地上叠在一起的两本医书,行页交错之间,她的脑中电光火石般地炸了一下。
她赶紧将手中的书籍丢开,小心捡起那两本医书。
一本,是师父留给她的毒经要术,一本,是裴瀚阳的南疆古籍。
嘉楠将它们平摊在桌上,目光落在蛊虫与解毒之法的两页之间,来回流转。
或许……
问题出在爆体而亡的那两只蛊虫身上?!
嘉楠细细回想着,当时祛毒时的细节——
服药,没有问题……
以针法配合药物释散毒素到周身,没有问题……
用医刀划开几处特定的经脉穴位,配以拔罐之法吸出毒血,这一步也没有问题……
后面……裴瀚阳驱使蛊虫的时候,最开始也没有问题,但后来,蛊虫爆体而亡的时候,是在陆翊桉的天池穴附近。
当时,他们很快地处理了这个状况,并且配以拔罐之法,吸取了剩余的毒血。
或许……问题就出在划开穴位这个步骤上?!
南疆蛊虫玄奥异常,虽然当时看似死了,但或许,遇血后产生了什么效应?!
嘉楠倏然起身,顾不得许多,抓上医书,就往客院冲!
“裴叔叔!”
裴瀚阳他们此时,也仍在研究医书典籍,房中烛火未灭。
见嘉楠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忙问道:“嘉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头绪了?!”
裴元修和裴瑜也看向嘉楠。
嘉楠缓了口气,快步向他们走去,将两卷医书往摊开,一一说出自己心中猜测。
言罢,嘉楠期待地看向裴瀚阳:“裴叔叔,我们当中,唯有你最懂蛊虫,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当时以为,蛊虫死了,我们也处理干净了,但其实……它还在陆翊桉的体内?”
裴瀚阳倒吸一口凉气,头皮瞬间发麻。
蛊虫浴血重生……虽然听起来玄之又玄,十分失真。
但发生在玄奥异常的蛊虫身上,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若是它真的寄宿在陆翊桉的心脉附近,那或许,陆翊桉一直昏迷不醒,也就说得过去了?!
裴元修和裴瑜听完裴瀚阳的解释,也觉得,不无道理。
他们祛毒时的每一步,都没有问题,唯有蛊虫,出了意外。
只是因为蛊虫在他们眼前爆体而亡,尸体都是他们亲自处理的,着实,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走!”裴元修率先起身,带头往陆翊桉房中而去。
嘉楠听到他们都认可这个说法,心中稍定,忙也跟随上去。
蛊虫之事,嘉楠有心无力,插不上手,只能默默看着裴瀚阳操作。
裴瀚阳以一种奇特方法,配以南疆秘药及自身之血,在陆翊桉心口几处经脉上来回试探。
忽然!
他的心包经有一处凸起!随后,逐渐有活物活动的模样!
嘉楠的心也跟着提起。
“确实有蛊虫寄宿!”裴瀚阳见状,十分确定,“嘉楠,仍是天池穴,你小心划开一道口子,我将它引出来!”
“好!”
整整七日,嘉楠终于有了一丝丝,落定的感觉。
她忙照着裴瀚阳所说的去做。
随着两只幼年体的蛊虫自风池穴出来,众人终于深深地舒了口气。
裴瀚阳小心将蛊虫在器皿中收好,心中百感交集。
原以为蛊虫全失,没想到,失而复得!
但这两个小东西,差点要了陆翊桉的命,不知道老太君知道了,是否会怨怪……
裴元修替陆翊桉把脉,但或许是蛊虫特殊的缘故,之前并未从脉象上探出什么,此时,也与前几日,无甚变化。
“裴院令,如何?”嘉楠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询。
看到裴元修摇头,嘉楠心中一紧。
还是不行吗?
“仍未可知。”裴元修叹了口气,“或许,还是要等到明日……”
嘉楠微微颔首,还有希望就好……
裴元修思忖片刻,提笔写下一个方子,吩咐裴瑜去煎药。
“嘉楠,一会儿,想办法让他喝下去。剩下的……就看明日了……”
说罢,裴元修带着裴瀚阳起身,出了屋子。
这两日,陆翊桉早已无法自主喝下汤药。
嘉楠如何让陆翊桉吞下去的,他们心中自是明了。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盯着看了。
裴瑜煎完药回来,也是将药碗递给嘉楠后,就选择了离开。
嘉楠轻轻摇了摇头,端着药回到陆翊桉的床边坐下。
“陆翊桉,你再不醒来,他们都以为,我要给你守寡了呢……”
“我才不呢……”
嘉楠无声一笑,俯身为他渡药。
直到汤药见底,陆翊桉仍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嘉楠放下药碗,双手祈祷似的握住他的右手。
他们之间,第一次产生交葛,就是在船上,陆翊桉无意识下,握住她手的那一次。
“陆翊桉,你会像那个时候一样,醒来的吧……”
嘉楠用自己的手,带着陆翊桉的手,轻轻撑住额头。
她此时已经分不清,自己对陆翊桉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只知道,自己希望陆翊桉能够醒过来。
他的人生,不该止步于此。
“陆翊桉,我已经想好了,等你醒来,望京的事了,我打算去先去蜀中看看。我师父曾在那一带流转,她说那里,山水秀美,虽与临江府的泸江同源同流,但地物风貌差别甚远。”
“那里群山阻断,出入不易,医术也相对于中原地区要落后,我想,或许在那里,我能真正寻到自己的一丝作用。”
“你让我去悬壶堂,我真的很开心。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找不回,年少初学医术时,跟随师父在泸陵医馆治病救人的感觉。我总以为,我没有丢掉想要做一个医者的梦想,但事实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为之努力过了。”
“我似乎依旧还有治病救人的能力,但是我有些找不回初心了。望京似乎有一种奇特的能力,只要身在这里,无论是何种身份,何种地位的人,都一心想要向上攀登,汲汲营营,为名为利。”
“或许,我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出息的人吧,我厌倦了低眉讨好的日子,我想往后,都能抬着头做人。”
嘉楠忽然想起,陆翊桉救她的那一夜,她违心地说“算了”的时候,陆翊桉那个时候,也说“抬起头来”。
她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又流下泪来。
她其实,一直想要抬着头做人的。
可是这一路走来,每个人都在教她,要顺从,要听话,要讨好,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几乎连她自己,都要这么认为了。
只有陆翊桉,让她,抬起头来做人。
“陆翊桉,谢谢你……”
嘉楠轻声呢喃着,又说了许多,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想要做的事。
慢慢地,她依靠在床边,闭上了双眼。
她真的有些累了……
陷入昏睡的嘉楠,并没有注意到,被她握在手中的,陆翊桉的手,指尖轻微地动了动。
陆翊桉是在天未见晓的时候,醒来的。
这些天,他似乎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之中,他一直想要醒来,却始终做不到。
他像是在一个隔绝的世界里,他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他听到嘉楠与裴院令他们,为他奔波忙碌,听到祖母为他的事,忧心挂怀。
他很努力地,想告诉他们,他没事。
只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方才,他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力气,突破那层无形的屏障,终于能够,说出话来,只是落到嘴边的时候,似乎只有一声极轻的呓语。
连就在他身旁的嘉楠,也没有惊动。
陆翊桉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向塌边,他知道,嘉楠一直在这。
这几日,她都这样守着他睡的。
时不时地,会跟他说些话,一些,他清醒时,她从不会主动说起的,心里话。
有她的迷茫,她的无助,她的理想,她的过往……
他甚至有些庆幸,如果不是陷入这莫名其妙的昏睡,或许,他还无从听到嘉楠说这许多。
陆翊桉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忽然发现,自己的右手,仍然被嘉楠紧紧握在手中。
他忽然无声地笑了笑。
怎么似乎每一次,他在嘉楠面前,都这么弱……不是嘉楠抓着他的手安慰他,就是抓着他的手祈祷他平安。
唯一掌握主动权的一次,好像还是在船上,他那个时候也是刚醒,搞不清状况的时候,抓着嘉楠的手,不让她离去。
其实……也是一样的弱……
那个时候也是才被嘉楠救醒……
“嘉楠……”
陆翊桉轻轻动了动自己的手,辅佐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试图把嘉楠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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