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翊桉已然脱险,自然不必嘉楠再守着照顾。
许是前些日子睡了太久,他今日没有丝毫的睡意。
陆翊桉的手伸向塌边,那里一片空空如也。
昏睡时听多了嘉楠在他身旁的轻语,今日,总觉得夜格外寂静。
连他那么轻的一声叹息,都仿佛变得悠远深长。
或许,他真的应该一开始就想办法想嘉楠走的。
与她呆得越久,他好像……越舍不得她离开了。
陆翊桉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腿,他如今还不能完全掌控,费尽力气,也只不过让它们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可仅仅是这样,就足以让他的心中充满希望。
曾经对他来说,能不能再站起来,一点也不重要。
但现在,他希望自己在嘉楠离开之前,能够站起来。
至少……能够有那么一次,是与她并肩而立的……
他不希望,嘉楠往后回忆起他来,他都是瘫坐在轮椅上模样。
陆翊桉又尝试了几次控制自己的双腿,现下确实不能做到更多了。
“此事心急不来,勉力而为反而伤身,切莫急于尝试起身!”
他想起白日里裴瑜的嘱咐,叹了口气,不再坚持。
也不知……能不能赶在嘉楠离开前,站起来……
要是嘉楠可以再留一段时间就好了……
不行!
已经说好了事,如何能够反悔!
陆翊桉,你可千万不能做让嘉楠失望的事!
各种论调在陆翊桉的脑海中打架,无数的念头升起,又被推翻。
陆翊桉在一片游离混乱的思绪中,就这么睁眼到了天明。
“咳咳!嘉楠!你……你说什么?!”
陆翊桉被呛了一口,但他此刻顾不上汤药滚烫,一口吞了下去,而后急切地看向嘉楠。
嘉楠皱眉递上帕子:“烫!让你慢点喝……你也不怕烫坏喉咙!”
陆翊桉此时哪里想听这个,他通过手中的帕子扯住嘉楠的手,不让她动作。
他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死死盯着嘉楠,语气急迫:“嘉楠!你方才说什么?!”
嘉楠何时见过陆翊桉这个模样,不禁一时有些别扭。
她松开手中的帕子,脱离陆翊桉牵制的力道。
片刻后,咬唇轻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跟裴大哥商量过了,我会等到你的腿彻底好了再离开。”
嘉楠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一种怪异的情绪,可是她又形容不出来。
只觉得抓心挠肝的,怎么都落不到实处的模样。
其实昨日,听到陆翊桉答应治腿后,她就一直在想此事。
原先,她是想得很清楚的,替陆翊桉祛完毒就离开。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事横生枝节,陆翊桉差点不能醒转过来的缘故。
事到如今,她再也不能继续自欺欺人——她是喜欢陆翊桉的。
这个人帮她解除了人生的一切桎梏,并且不要求她回报任何。
如果他顺遂无虞,她尚且可以昧着真心装聋作哑,理所应当地接受他的好。
可他差点死在她的面前。
这叫她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她实在做不到,在陆翊桉刚醒来的时候,就提出离开。
她想为他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在他治腿的时候陪伴他一段……
即便他们之间,没有将来。她想给自己,给陆翊桉,留下一段真正相伴相守的回忆。
三个月。
是嘉楠给自己的期限,也是她对自己的这份感情,最后的纵容。
在这段时间里,她不想再回避了。
“你若是嫌我多事,就当我没说。”
嘉楠故意转变语气,逗着陆翊桉玩儿。
许是从前与他的相处太过正经,第一次在他面前这般说话,嘉楠竟觉得有些好笑,拼命忍住才没笑出声来。
但转即,心中又难免有些忐忑,她忽然转了态度,变得和从前不同,不知道陆翊桉会作何反应……
“怎会!”陆翊桉脱口而出,语气焦急,“嘉楠,你能留下来,我很开心!”
他仿佛真的怕嘉楠后悔似的,急切地拉住嘉楠的手,生怕她离去。
虽然马上认识到此举不妥,但陆翊桉又不想就此放开,只好用另一只手将帕子塞回嘉楠手心,借着这个动作掩饰一番。
但就是掩耳盗铃似的,不肯放开。
嘉楠不由地脸一红,没想到陆翊桉醒来后,竟变得跟从前有所不同。
明明是清醒的状态,却抓着她的手不肯放,这是从前的陆翊桉绝对不会做的事。
她用了些微力道才挣脱开来,有些别扭地说道:“我去厨房看看今日的药膳……”
说罢,拿起陆翊桉塌边矮几上的药碗,落荒而逃。
陆翊桉看着嘉楠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一连三日,裴元修都准时到达忠义侯府,为陆翊桉诊脉。
许是陆翊桉自小练武打下的底子,放在常人身上至少将养个十天半月的事,陆翊桉短短三日就恢复了大半元气。
“若侯爷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不妥,也可以尝试尝试下地走走,等再过个三五日,彻底恢复了,就可开始治腿了!”裴元修难得笑得开怀。
当年没能救下陆启元,也是他心中一直以来的憾事,如今能救回陆翊桉,也算弥补一二了。
另外就是,终于可以把压在侯府的儿子孙子领回去了,再住下去,旁人都要以为他们裴家人是侯府的专用医师了。
他再三跟郑老太君保证陆翊桉不会再出问题,这才将裴瀚阳和裴瑜一并带回。
原本陆翊桉昏迷的这几日,忠勇侯府分派了不少下人过来帮手,如今应陆翊桉的要求,也几乎全部撤了回去。
郑老太君对此并不是很情愿,但耐不住孙儿一哄,就轻易点了头,但又想到什么,出口劝道:“那贴身伺候的总得留两个吧?”
从前,孙儿不便走动,有些事,她便也一直随着他。
但如今眼看孙儿逐渐恢复正常,她无论如何都不再放心,孙儿身边只福顺福康两人伺候了。
至于嘉楠,她也想通了,留在侯府也好!
只是无论如何,总不能再把她当个伺候人的丫鬟看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她此时也不着急提。
“桉儿,从前这些事,祖母都依着你,但现在,你眼见就要开始治腿,身边只有福顺福康……”郑老太君顿了顿,到底没有在孙儿面前说他们的不好,只叹道:“光他们两人,哪里能伺候得过来!”
陆翊桉在此事上却很执着,他虽如今心境上有所改变,但并不代表,愿意让更多的人介入他的生活。
何况,嘉楠和福顺福康是早已相处惯了的,彼此之间都晓得分寸。
若是他在此事上对祖母妥协,屋内多了丫鬟,一则是他不愿,二则是福顺福康定然多了不便之处。
若指派来的是小厮,那往后嘉楠为了避免麻烦,定然少了进出他这里。
无论哪种,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最后,陆翊桉和郑老太君僵持不下,只得一人各退一步——派了四个小厮过来在外院伺候,若陆翊桉这里有什么事,也可随时听候吩咐。
“那……嘉楠身边,可要派个小丫头过来伺候她?”郑老太君试探着问道。
孙儿对嘉楠,她着实有些摸不透。
说他不喜欢吧,她是一点都不信!但若说他喜欢吧,他先前巴巴地要给人送走,如今嘉楠没走吧,他也不赶紧给人个名分,好将人彻底留下!
陆翊桉摇了摇头:“嘉楠的事,祖母就不必操心了……”
郑老太君她气得用拐杖拄了拄地:“嫌我老太婆多事!我还不乐意管呢!”
她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这个孙儿真是十足十地像极了他爹!
这一个个的,在战场上都是英勇无双的好汉,怎么面对女子,都这般犹豫不定!
郑老太君摆了摆手,被玉珍扶着回了自己院中。
罢了罢了!眼不见心不烦!
“老太君,您瞧您!侯爷他没好的时候,您倒是只求他平安康健,彼此间倒没个红脸的时候!如今好不容易人好了起来,您倒为了些旁的小事,跟孙儿置气起来!怪不得人说老小孩老小孩呢,奴婢看你呐,这会儿倒像个小孩!”
玉珍跟了郑老太君大半辈子了,私下里开解起她来,倒也不那么规规矩矩地说话。
偏这就是这么三言两句,就立刻把人哄好了。
郑老太君心中的气闷一消,难免又喟叹起来。
“唉……玉珍,你不是不晓得,我这一生,旁得都没得说,不说一等一的命好,也算顺遂无忧半生了!就是这子嗣缘上,实在比那些不能生的妇人还坎坷些……”
玉珍也是跟着叹气。
郑老太君这一生统共就生了两个孩子,长子英年早逝,幼子病弱不堪……一个就留下了陆翊桉这个独苗苗,一个至今连子嗣都不曾有……
如今好不容易陆翊桉好了,也难免老太君就多生出些希冀来。
不过……
玉珍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着开口:“老太君,您说……嘉楠姑娘配合着裴大夫,连桉哥儿的毒都能祛了,那咱们侯爷的病,是不是也能……?”
郑老太君眼神一闪,方才的愁绪顿时丢了个干净!
这些日子,她满心满眼地都在桉儿的生死之事上,哪怕后面桉儿醒了也一直悬着一颗心,以至于完全没想到这茬!
若是……若是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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