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遍地,红绸接天。
这固然是场引动了半个京城上街探看的盛大喜宴,却也处处透着一股仓促的味道——
比如古家姑娘明明是做了皇子妃,皇室给的聘礼竟还不如普通富户多;再比如成年皇子成婚应该在皇宫正殿,此次却单独设立在二皇子府。
“你不知道?”喜宴的女眷席面上,梁氏嫡女哼声道:“陛下去西行宫‘迎仙’去了,如今不在京城。这场婚事是皇后娘娘做主办的。嗤,迎个贱婢,这规格已够了。”
二皇子府占地虽大,却因为他后宅养了太多莺莺燕燕,被分割成了许多小宅院,竟显得十分局促——唯独前院还算宽敞,便只得破天荒地将拜堂成亲的地方设在了临街只有一道墙的地方。
整个前院广场被分割成两边,一边是觥筹交错的宗亲,世家,以及朝中重臣;一边用低矮的丝绢屏风挡着,坐着遍京都权贵家的女眷。
真是闻所未闻,作为一场皇室婚礼,简直潦草得没边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另一名贵女啧啧有声道:“听闻二殿下这次是挺不过了,那古家的现在嫁过来,跟活埋又有什么两样?”
众女秉着涵养没再多言,相视之间,却都流露出了鄙夷与怜悯之色。
“皮囊再好,奈何命贱。”梁氏嫡女拈了颗葡萄放在口中:“若她能活过这个月,便叫我被这东西噎死!”
众女小声地笑了起来,她们身后的一个小内宦蹙了蹙眉。
同样神色紧张的,还有梁家嫡女身后的另一个小少女。
她穿了一身蓝,颜色却很旧,连头上的发带都有些褪色。她长了一张很秀气的巴掌小脸,处处透着小心翼翼的味道,非常谨慎地跟在梁氏嫡女身后。
“阿芍,你就非得在这给我丢人么?”梁氏嫡女白了她这庶妹一眼:“怎么,我说古嫣,你不愿意?”
那小少女更不敢出声了。
她姓梁名芍,虽是梁家的女儿,却因为母亲不受宠的缘故,在梁家从小被苛责怠慢,在家里的地位比嫡姐的女使还不如。
但,那日在桃花宴上拼命帮了古嫣一把的,也正是梁芍。
她二人自幼相识,都是彼此独一无二的手帕交。
梁芍紧紧抿着唇,拉了拉嫡姐的袖子:“阿姐,我身上有些不爽利,想去后边歇一歇。”
梁氏嫡女不悦地瞧了她一眼:“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去吧,别再回来了,没地给我添堵。”
梁芍对这样的奚落依然习以为常。她福身退下,提着一个小食盒飞快地向前面走去。刚想出门,却愕然发现整个二皇子府的外面已经布满甲兵,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哪里来得这么多铁甲军?
今天不是阿嫣成亲的日子吗,怎么会有这么多兵?!如果不能出门,自己又该怎么帮她?
之前商量好的计划又该怎么办!
“来不及了。”梁芍颤声道:“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二皇子府外响过一十八响热热闹闹的花火,信报官一声穿过一声,所有宾客都开始屏息等待新人的到来。
这实在是过于阴沉的一天,已近巳时,天仍不亮。日光费力地突破厚厚地云层,勉强为新妇照亮了踏进皇子府的这条路。
没有兄长送亲,没有夫君在侧,古嫣可能是大荆朝历史上唯一一个自己完成婚仪的新娘。
娇柔的美人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自己提着裙摆跨过火盆。贵女们掩面低声笑了起来,脸上的鄙夷之色几乎收不住,梁芍就在旁边等着,手心里全是汗水——
就在古嫣即将跨过火盆的瞬间,梁芍狠狠咬了咬牙。
顾不了那么多了,还是阿嫣的性命重要!
梁芍双手握拳,闭着眼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这一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梁芍的方向,新妇似乎也被吓到了,脚一崴,竟然直接从火盆上摔了下来!
人群中霎时传出小小的惊呼声。
“有,有虫子!”梁芍委委屈屈地向看来的众人解释道:“对不住!”
但比起看个小庶女的笑话,大家还是更喜欢欣赏伏在地上的“二皇子妃”。
“瞧她,怎么在地上趴了这么长时间,莫不是烫伤了脸吧?”梁家嫡女简直乐不可支:“没想到我这庶妹还真有点用!”
一片混乱中,古嫣终于摸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刚一抓到,她立即被嬷嬷们七手八脚地“提”了起来,而后一路送进了喜堂。
“见过荒唐的,还没见过和嬷嬷拜堂的!”
“还王妃?!简直笑死人了!想当年古方明大都督活着的时候古家何其威风?怎么虎父犬女,古氏阿嫣竟如此没用!”
“而且一过门就得守寡,啧啧,说不定啊就是这古小娘子命格不好,不但克死父亲,连二殿下这样的龙命都给克死了呐!”
这些闲言碎语,古嫣只来得及听到半个耳朵——因为就在她踏入喜堂之后,内堂的门边从里面关上了。
整个世界骤然昏暗起来。
古嫣听着大门关闭时的轰然响声,终于察觉到了今日这场喜宴中最不对的地方:
地方太小,人却太多。
贺皇后若只是为了给将死的儿子冲喜,此事本不体面,小范围地办一场婚事也就罢了,又何必昭告天下搞得如此热闹?
除非今日,并不仅仅是一场婚礼。
这用以拜堂的地方并不如何轩敞,里面拢共坐着五个人,却一个比一个重要。
堂上坐着一袭褐色朝服的贺皇后,上首是如今的内阁首辅贺中玄。她右手边还有两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人,一穿鹤青一穿姜黄,眉眼间足有八分像。
地上还躺着个穿大红的,奄奄一息地躺着,手里被塞了一截红绸,有进气没出气。古嫣心想,这大抵便是自己那个排行老二的“官人”了。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内堂中,七皇子猛然起身:“为何关门?!”
比起跳脚的哥哥,穿鹤青的十二皇子显得淡定许多:“七哥瞧不出吗?母后这是要将你我一网打尽呐。”
古嫣被强迫着跪在二皇子身边,和昏迷中的二皇子握着同一段红绸子,一霎时福至心灵,明白了今日究竟是怎么一个局面。
盖头之下,古嫣福至心灵,灵动的杏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除非,婚事的潦草是有必要的。
冲喜不过是个由头,要借机除掉京城中剩下的两个成年皇子才是贺皇后的真实目的!
贺首辅将手边的茶盏一掼,脆裂的响动唤出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刀斧手来,将整个内堂团团围住。
“摔杯为号。”十二皇子的脸庞被一排排刀刃上的寒光映亮,他今年才十七岁,无奈道:“这招也太老派了。”
“十二殿下将就点吧,”贺首辅捏了捏眉心,略显疲惫道:“从古至今,桌上也没什么别的可摔。”
门外,众人见内堂大门突然关上,已先乱了一波;待到围住二皇子府的金吾卫手持利刃冲进来的时候,更是乱作一团!
老七和老十二的幕僚们都快急疯了,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花火信号疯了似地往天上窜,内堂大门却活似被焊上了似的,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贺家小子,你疯了不成!”一位老大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着大摇大摆踏进门内的禁军统领怒道:“你这是要逼宫吗!”
那统领不过三十有余,身形健壮,行走时就像一座小山。此人姓贺名子期,乃是贺首辅的亲儿子,却也只是金吾卫的副统领,不该有调兵的职权——
但此刻他金甲带血,那位有职权的统领去了那里,已然不言而喻。
“这是说的哪里话?”贺子期抬手一招,禁军登时将女眷和大臣们赶赶在一处:“老大人,我是来喝喜酒的呐。”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女眷们尖叫着缩成一团,各个狼狈不堪;门内,十二皇子看似轻松,实则手心里也捏着汗。
皇子府的私兵最多不得超过二百,对上如今外头数以千计的金吾卫,跟送菜也没什么区别。如今父皇不在京城,三路十二卫的禁军被调走了大半,仅剩的一路金甲卫也被贺家控制住了。
今日已无人能来救援。
“贺中玄!”七皇子想扑上去揪贺首辅的衣领,却被玄甲武士一招放翻:“你别忘了,长安城外尚有北大营!”
贺皇后一声嗤笑,而老七终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怎样的蠢话。
若要调动北大营,除非有特制的玄铁虎符,一块在皇帝手中,另一块……
七皇子和贺首辅的脸色同时变得微妙起来。
另一块,早就被他们联手毁了。
“既然二位殿下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便上路吧。”贺首辅起身退到皇后身侧,一手用巾帕挡住血腥气,一手抬起向下一压:“动……”
“且慢?”
就在刀斧手们的利刃即将砍下的瞬间,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娇柔的声线,贺皇后循声看去,险些尖叫出声!
“古氏女,你敢?!”贺皇后惊怒交加,却不敢近前:“放开我儿,本宫饶你不死!”
方才众人对峙,竟是谁也没顾得上注意到她——就算注意到了,那又会防备一个娇弱柔软的小美人?
这明丽惊艳的小美人环住昏迷二皇子的颈项,娇柔得仿佛难以起身。只见二皇子暮薄口中被塞了一个拇指粗细的圆筒形物体,里面伸出一根短短的细线,此刻正捏在古嫣手中——
她另一只手上是只点燃的火折子,与细线不过毫厘之距。
“是支小烟花。”被撸来的二皇子妃笑了起来,颊边的小梨涡格外恨人:“大喜的日子,不如我给诸位来段满堂彩?”
在场所有人:“……”
小剧场:
谢侯爷(确信):“我那娘子柔弱不能自理。”
满堂彩二皇子: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并冷笑.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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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抢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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