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抢亲(四)

贺首辅还没来得及开口,谢川流已经看向了他。

“贺家果然是规矩门庭,”青年侯爷手指点了点:“如今见了本侯,首辅大人都不需行礼了。”

贺首辅眼尾颤动,弯腰俯身行礼,脖子却梗着,以一种狼戾之姿盯着他。

“方才侯爷说要抢亲,本阁想再确认一次。”贺首辅缓缓站直身体:“您要抢得可是二殿下的正妃,皇室的嗣妇?”

谢川流右手微抬,家将观叶立即将他推进了内室。轮车每向前一步,后头的七十二家将便跟进一步,吓得遍京城的权贵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谢川流挡在古嫣面前,目光在在场众人脸上一扫:“我若是抢亲,今日便是咱们两家间的风流事;若不是抢亲——”他意味深长地说道:“那算我救驾也可。”

若定性为救驾,那必定是有人谋刺皇室——贺家提前准备好的刀斧手此刻还在旁边跟谢家家将对峙,谁才是“犯上作乱者”已经不言而喻。

贺首辅已经开始思量,贺皇后却咽不下这口气:“刀斧手!”

“贺念芙!”竟是贺首辅攥着拳吼了一声:“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贺皇后整个人都怔住了,不明白她的长兄怎么就怕永宣侯怕到了这个程度!贺首辅上前一步死死攥住她手腕,从牙缝里用气音挤出几个字来:“你睁开眼睛看看,外面候着那两个是谁!”

贺皇后向外一瞧,只见约莫在火盆远近的位置站着两个常服武将。两人一个持弓一个持刀,模样十分相像,任谁看了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这是一对亲兄弟。

是兄弟不要紧。

要紧的是这二位的职务——他二人一个叫鲁言,一个叫鲁行,乃是如今北大营中两名最得力的副手将军。

贺皇后的脸一下就白了。

他们之所以敢行天下之大不韪诛杀两位皇子,所倚仗的正是京中空虚,又无人能调动北大营。如今谢川流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让大部队进城造成慌乱,却轻轻松松地带出了营中的两位副将。

威胁之意已然不言而喻。

“皇后娘娘。”谢川流血色淡漠的唇角微勾,眼中却殊无笑意:“本侯再问你一次,古氏女是谁家儿媳?”

贺皇后心头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脸色差到了极致。她坐倒回堂上椅中,华丽的袍服如同一个笑话。

贺皇后数次想要张口,一口淤血涌到唇边,逼出一条血线:“你……呵。永宣侯父母早逝,你的婚事,自然由本宫这个做长辈的来操持。”

谢川流今日一路杀进来,抢走她亲自定下的儿媳,这是当着所有大荆权贵的面狠狠打她的脸。偏生以眼下的形势又不能发作!

“今日这桩婚宴,”贺皇后脸颊生疼,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你可满意?”

十二皇子恰如其分地开口道:“场面是潦草了些,但侯夫人明艳端庄,也很得宜——小表嫂,方才唐突了,改日我暮茕必有大礼送至侯府,庆贺表哥表嫂新婚之好。”

七皇子如梦方醒,父皇回京之前,他们唯一的活路都指望在谢川流这个大表兄身上,别说他要娶的是老二的新妇,就是要娶自己媳妇也得送给他啊!

“对对!”他立即退到屋外,尽可能大声地喊道:“今日本就是永宣侯的喜宴,诸位说是也不是!”

外头的权贵们先后被两拨丘八威胁,已然是惊弓之鸟,就连有心弹劾的言官们都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七皇子的拥趸们一见这位祖宗活着出来了,各个老泪纵横欢天喜地,立即跟着大声附和,连声给谢侯爷道喜!老十二的手下人自然不肯示弱,唯恐喊得慢了会让自家主子在里头吃亏!

一时间整个场面重新变得热闹起来,有人一脸迷茫,有人连声道贺,有人试图营救里头的二皇子,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暗红衣裳的侯府家将按住,还有格外伶俐懂事的,已经去使唤人将喜乐再次奏起来了。

一时间人生百态,如若慢放,定然精彩。

贺首辅死死按住贺皇后的肩膀,强迫她坐下:“念芙,他愿意息事宁人,这是好事。”

贺皇后压住了涌上来的心头血,看着地上狼狈濒死的儿子,恨得快要把牙咬碎,却偏偏没法动谢川流哪怕一根手指头!

因为大哥说得对。

若今日被定成永宣侯的婚宴,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谋刺皇子”——就连她自作主张下达封妃令的天大过错都有了掩盖的说法。

谢川流固然将这个国母的脸面踩在了脚下,却也确实给贺家留了一条活路,终究没有把事情做绝。

“他不过是仗着家里那块能调动北大营的虎符罢了!”贺首辅看着谢古这对璧人,目光阴冷:“念芙,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多机会。我向列祖列宗起誓,今生今世,必令谢川流死无葬身之地。”

娇柔清丽的美人躲在青年侯爷身后,惹得了全场惊艳的目光。

“从今往后她便是侯夫人了?不用死了?”方才还在对古嫣冷嘲热讽的贵女们惊得合不拢嘴:“这……那她可真是一步登天了啊……”

梁氏嫡女盯住门内,眼中满是嫉恨与不甘。

一切尘埃落定,无数血腥暗恨被喜乐大被一盖,彻底掩埋。刀枪剑戟收个干净,大家都是逢场作戏的体面人。

活下来了。

古嫣的手指不住细抖。

今日,活下来了。

劫后余生的娇柔女孩伏在地上,金红交杂的喜袍委顿在地,她眼圈里缀着一圈晶莹的泪,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尖锐的金子,仿佛在借由疼痛感知生命的存在。

眼前出现了一只男人的手,手指修长,掌背宽大。她循着这一点光线向上看去,看到了他淡漠的目光。

“古嫣,我来了。”他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再看去时只剩阴郁:“推我回家。”

她想握住那只手,却又有点不敢,嗫嚅着小声问:“为什么来晚?”

谢川流脸色阴沉依旧,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却有点无措,仿佛回答不上似的。他冰冷有力的手掌一把扣住女孩纤瘦的手腕:“……府上没有红衣。”

古嫣被他扯着起了身:“什么?”

“我说,府上没有红衣。”谢川流身上的戾气几乎快溢出来了,却有点几不可察的不自在:“这件是旧的。”

古嫣握上了铁轮椅的握柄,被冰冷的触感激得一抖。她这才发现谢川流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袍子,不似他平日所穿王袍那般精致,质料普通,纹样也是质朴简单的莲花图样,倒像是很多年前的老物件似的。

临时从库房里折腾出来的吗?

晚来了这么久,难道是在找衣裳吗?

“侯爷穿莲花纹很好看。”她破涕为笑,同他一起踏入了天光:“咱们现在回家吗?”

娇小精致的侯夫人推着她的夫君,在喧天的恭喜声中进入了众人的视野。她没有带盖头,衣饰华美,黛眉朱唇,微微昂着头。

娇柔清丽的美人走在阴沉俊美的永宣侯身后,明明一站一坐,却有种说不出的般配感。

这短短的一段路足有一生那么漫长。

兄长入狱,母亲冷漠,今日又与皇室结仇。整个世界开始朝着背逆她的方向滑去,唯剩一个血腥暴戾,喜怒不定的永宣侯。

前路迷茫不定,不过那又怎么样?

人生落子无悔,永远都要向前看。

在场之人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避世已久的永宣侯搬空了半座侯府,带上悍勇家将杀上二皇子府,当众抢走了他认定的新妇。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为了护住这位侯夫人,永宣侯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贺家,皇后,宫中——乃至老七老十二,梁家陆家,经过今日这一遭,他们全都会将猜疑的目光投注在这个突然崛起的新势力身上。

在无人见到的暗处,谢侯爷唇边却勾起了一道清浅的笑意,眼中神色却越发冰冷狠辣。

就算今日不来抢亲,与贺家翻脸也是早晚的事。古嫣发间的暗香是淡淡的桃花香气,这令他平静下来,却又引发起另一种燥热。

更何况今时今日,固然是小阿嫣在利用自己脱困,但——自己不也是在利用她吗?

谢川流垂下眼眸,漆黑的瞳眸如同夜色,深黑一片,难以捉摸。

小剧场:

阿嫣:“侯爷穿莲花纹很好看!”

谢侯爷:“嗯。”冷漠.jpg

阿嫣睡着后。

谢侯爷(抓住刺青师):“纹个莲花,纹我脸上。”

刺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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