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青烟袅袅,雾气茫茫。

赵念曦缓缓启唇,问了许多不相关的话,譬如,叫什么名字,祖籍何处,家中有几口人等,那人皆娓娓道来,无一隐瞒。

又寒暄一阵,这才问至关键处,“着火那一日有个小孩儿来寻我,道丢了一样东西,怎么都找不着了。若是旁的也罢了,偏偏丢的是他父亲的遗物,因怕被母亲责罚,便找了我帮忙。”

“我思忖着,那日,好像见着你带他出去,便来问你一问,若看见了,还请务必如实相告。”

担架上的人面色惨白,头发却又梳得严整光亮,他奋力摇了摇头,干枯的唇角微微抽动,“没看见……”

“这样啊……”

赵念曦轻叹一声,“许是落在外边儿了也未可知。”

“那玉佩虽不算多名贵,好歹也是个念想。若当真叫人捡着了,我们也愿花个几两银子做谢礼。敢问,那日你们可曾碰见过什么人?”

那人动了动唇,仍旧嗫嚅着“没有”二字。

“那就怪了。”

赵念曦拧着眉,疑惑道,“同你出去前他还和我打了招呼,明明那时候东西还在的,自和你出去便没有了……”

说到此处,忽然冷了语气,“说起来,你们互不相识,偏巧那日单独带了他出去,难道不是为了这个,见财起意?”

萎靡的目光忽然现出一抹愠怒,那人挣了挣,苍白的面颊亦染上一层绯色。

“当然不是!”

那人神色激动,赵念曦轻声安抚一句,又凝眉追问:“那是为何?”

幼童瘦弱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王享怔了一瞬,忽喃喃道:“我儿若还活着,该有十一了罢。”

“最后一次抱他,也是这样大……”

说到此处,忽然目露凶光,“谁敢动他!我绝不放过……”

一把掀开身上的棉褥,原本不能动弹的人竟直挺挺站了起来。

“咚!”

“咚!!”

十步开外,厚重的朱门叫人砸得震天响。

赵念曦凝眉瞥一眼面前神色暴怒的人,回过神。

师父曾说,伴月香能迷惑人心智,使其放松警惕从而吐露出深埋心底的秘隐。只是,一旦反噬,人将变得极难掌控,甚至疯癫无状……

意识到不妥,立即收了那枚银香囊。

随着“哗啦”一声,茶案被掀翻在地。昏暗的烛火下,那人踏着茶盏碎屑,似察觉不到痛意般径直冲撞过来。

赵念曦下意识后退,身后却已抵住坚硬的檀木长案。纤指往后一探,缓缓抽出发髻上的银簪,若他再近前……

不安之际,忽听“砰”的一声朱红大门应声而开,刺眼的日光盈了满室。紧接着,面前高壮的身影缓缓倒下。赵念曦倏然抬眸,见一抹魁伟的暗影逆光冲了进来。

来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紧张询问:“怎么回事?”

话未完,忽闻一阵异响,接着便见粉白的墙壁骤然裂开一道道长痕。

察觉危险,夜君慎迅疾起身,带着眼前人撤离。下一瞬,高墙轰然倾倒下来,连带青色的屋脊亦跟着坍塌。

在一处空旷的院子里站定,夜君慎凝眉看向身边人,面露关切,“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赵念曦摇了摇头,回眸望一眼身后废墟,暗自蹙眉。

听王享的说辞,他似乎也有孩子,许是勾起他一番舐犊之情,这才临时起意带了李承孝玩耍,并无他意。

思及此,不禁暗松一口气。

“我没事。”

“没事就好。”

夜君慎转眸看一眼面前废墟,而后朝身侧护卫投去一个眼神,“挖出来看看死了没有!”

“若真死了,该做法事做法事,冤有头债有主,叫他有什么冤屈有什么不满,只管来找我。”

说着,忽闻一声砖瓦磕碰声,几人屏息凝神,接着便见一高壮的身影从残破的瓦砾堆里钻了出来。

众人惊呼一声,讶然不已。

瞥一眼那人鲜血淋漓的模样,赵念曦微微皱眉。此人勾结内外,妄图谋害朝廷命官,而今既落在夜君慎手上,活着,恐怕只会比眼下更惨烈。

忽眼前一暗,双眸被一只暖热的大掌遮住。

“别看。”

粗浅的气息喷薄在颈侧,泛起微微的痒意。时隔多年,赵念曦很不习惯这样的亲近。鼻尖萦绕的苦涩气息亦时刻提醒着她,勿要沉沦。

怔了怔,凝眉避开。

“放手。”

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抗拒,夜君慎回过神,怔怔收了手。凝眉打量一眼周遭,他道,“这里是住不得了,我派人送你出城。”

赵念曦摇了摇头。

她费尽心机,却因一步险招,连……那个孩子也卷入其中,害他差点儿丢了性命。哪怕现在想来,仍不免后怕。

这局注定是赌输了。

他确实是一把趁手的利刃,可若驾驭不了,一旦反噬,连自身性命都要搭进去。

王享接近李承孝的意图既已探明,她,不可再与他纠缠。

从怀中取出那枚龙形佩玉,轻轻垂眸,淡声道:“人,我已见过,便不叨扰了。”

说罢,将玉佩轻搁在一旁半人高的石桌上。

这是……不打算再见了?

淡漠疏离的神色也让夜君慎微微一怔,想到她所求之事,忽道:“赵延的事……”

赵念曦轻嗤一声,冷冷开口,“兄长的事,我会另想办法,便不劳侯爷费心了。”

修长的指摩挲着手中白腻的玉佩,夜君慎抿了抿唇,想到云霄珩安排的马车,神色一滞。

“去找云霄珩?”

如炬的目光凝在面前人身上,他冷嗤一声,道:“他在朝中一无师友照拂,二无钱财打点,甚至连圣面也未曾谋见,恐怕还没有这个本事。”

“那又如何?”

赵念曦咬了咬唇,忽然转身,目光冷凝,“父兄总有亲朋故交……大不了,我挨个磕头……”

话未完,便被人打断,“他们若肯出手,也不必等到今日了。”

他说的很对,哪怕赵念曦不愿承认。

一阵冗长的沉默后,她忽冷冷一笑,“侯爷以为,世人都同你一样冷心冷血,薄情寡义!”

“薄情寡义?”

夜君慎闻言,眉目一凝。

他不知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她为何会“病逝”,又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西锦王宫……

想问,却不敢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因此,只得避重就轻,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已修书一封,只待此战告捷便会有人请旨大赦。赵延的事,很快便有结果。”

赵念曦闻言,心中天人交战。

她费尽心思,也只为这一桩事,而今,他轻松一句话便能解决,她……该拒绝吗?

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夜君慎垂眸暗叹一声,又道,“我不知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你想走,我也不会横加阻拦。只是战事未了,榆州并不太平,我派一队人护送你。”

“不必了。”

赵念曦轻嗤一声,缓缓开口,“侯爷树敌颇多,只会徒生事端。”

忆及近日种种,心中更添几分恼恨,说出的话便也不那么顾忌了,“侯爷并非孤家寡人,做人做事也该考量后果,如有万一……徒教身边人受累。”

夜君慎微微垂眸,清隽的目光露出几分愧色,轻轻颔首,他道:“知道了。”

正说着,忽有人疾步过来,面露欣喜之色。“禀侯爷,云将军和李将军联手击退夏侯,大获全胜。”

云霄珩率军拖住夏侯主力,服了解药醒来的李振神不知鬼不觉绕至敌军后方,支援夏侯的突厥骑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明白中计后很快率军撤退。夏侯桀见势不妙,亦率领残部往西败逃。

夜君慎闻言,并不意外。

微微颔首,沉声吩咐:“备牛酒,设宴。”

那人躬身谢过,立即转身下去报信。不多时便有欢呼声传来,震耳欲聋。

转眸看向赵念曦,夜君慎又道:“因此前的误会曾牵连了一些人,此次设宴,也一并将这些人请来。”

他指的是因与“李莲娘”有往来而被抓进地牢的那些人。

赵念曦眉头一皱,正欲回绝忽听他又道,“还有……你托我照拂的那个妇人和孩子也还未走远。听说,那孩子病了,正好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赵念曦闻言,不免蹙眉。

李承孝,又病了……

想想也是,连日颠沛流离,吃不饱睡不好,大人都未必熬得住,更何况他自幼体弱,加之着火那日又受了惊吓,也不知他手上的伤好了没有……

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夜君慎见状,低声道:“我派人送你去见。”

赵念曦咬了咬唇,一时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微微垂眸,应下。

“侯爷。”

程伯在几步开外回禀,“您吩咐的一应用物都已备妥了。”

“嗯。”

夜君慎微微颔首,亲自将赵念曦送上车驾。

轿帘放下,车夫扬一扬手中长鞭,马车轧轧向前驶去。转个角,再望不见。

“侯爷。”

一抹暗影从角落里出来,夜君慎回过神,缓缓收回视线。抬手揉一揉眉心,不满道:“怎么现在才回?”

那人以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暗棕色的眼瞳,顿了顿,躬身道:“回侯爷,您吩咐的事因时日久远,且少夫人近身之人已先后亡故,是以属下只查到些许大概。”

“先后亡故?”

六年前,夜君慎曾亲自问过妻子近身之人,那时,并未察觉端倪,而今看来,必有隐情。

他负手而立,面色阴郁得吓人,“你是说……知情之人均已被灭了口?”

那人轻轻垂首,只道:“没有证据,属下不敢妄言。”

夜君慎咬了咬牙,冷声道:“还有呢?”

那人回道:“属下只查到少夫人病逝前常去佛寺祈福,还曾见了一人……”

夜君慎闻言,陡然抬眸,“谁?”

“鸿胪寺少卿,谢培清。”

谢培清是赵奕的门生,因自幼丧父,家境贫寒,生活极其拮据。赵奕顾及其颜面,平日里与对待其他学生并无二样,暗里却常托人照拂,从不对外张扬。

然而,赵奕的门生不止谢培清一人,受过其恩惠的更不止谢培清一个。

为何单见了他?

夜君慎凝着眉,追问:“是为何事?”

那人摇了摇头,“不知。”

“罢了。”

日后,他亲自去问。

夜君慎拧了拧眉,想到眼下唯一知晓“李莲娘”过往的王孝之,整了整衣衫正欲去见李茂荣,不料他老人家倒先过来了。

李茂荣躬身行了礼,而后歉然道:“侯爷,张先生称还要去青云峰会见故人,已先行离开了。”

夜君慎闻言,欲亲自去追。

李茂荣不解,“侯爷放出重伤的消息不就是为了迷惑夏侯桀?而今既已得胜,何须如此着急?”

“且先生说了,过几日再来……”

话未完,人已策马而去,徒留一地尘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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