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到时候转三十万给你。”
杨蒋拽过他的衣领,他过于鲁莽的身高让方厌的脚悬空着,琥珀色眼睛让方厌有种想要挖出的**,他抑制住了,杨蒋却没有。
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甩了出去,湖水的声音和溅出去的水砸到岸边的人,当头的杨蒋几乎半身湿透。
紫头发男有些心惊,悄悄和旁边的格兰说话,“蒋哥是不是,太急躁了?”
“我同意。”格兰怂答。就算因为这人不是小白花,暴露了真面目,杨蒋也不至于把他真扔进河里吧。
“……咳,咳咳咳!”
水漫金山,漫过他的身躯,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胡乱地在湖面抓挠,片刻后咳嗽声变成泡沫,声音逐渐消失。杨蒋在旁边插兜,喊着“三分钟倒计时”。
那泡沫越破越少,银色头发彻底淋湿,毕露的十二区特有的活力让他的眼睛变得如火攀附、如冰入水,像一丛灌木一样自雨中盛长。
“……”杨蒋本意是戏弄他,如今却对那双眼睛感到一丝心悸。
他陷入自己的思绪,直到德菲急忙拉了拉杨蒋,“蒋哥!他好像快没气了!”
那湖水没有呼吸留下的泡沫,只有波纹荡漾。
杨蒋骤然回神,咬牙,有些恼怒,“怎么不早告诉我!”
格兰也有些捉急,道:“没事,我叫了急救助手,很快就到了。”
他们身为杨家人,自然不可能亲自下水救人,即便他们通水性。
杨蒋希望通过戏弄别人得到缓解的急躁没有削减。他在原地站了几秒,吐了口气,抬步。
“杨蒋。”一个声音喊了他。
“你在干什么?”兆书从远处走来,平静地看着他,手里拿了一叠文件,“别靠近这里,里面养了鳄鱼,还没有完全驯化。”
杨蒋看见他就有点发怵,想把这位杨无灾的管家糊弄过去。听到后半句,猛地转头道:“没人告诉我这里有鳄鱼!”
“这里不是你的领地。”兆书和杨蒋不熟,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哪来的急救助手?”
火烈橘颜色的机器人闪现般的潜入水底,感应人体温度后自动释放氧气,将人托举水面,另一个急救助手负责接应。
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昏迷,精巧的机器人为他维持冰冷的体温和微弱的呼吸。
他的文件是要交给米哀维,还要多走几步路,现在有人送到他面前来了。
兆书居高临下地看着前几个小时还在和他聊天的人,收回视线,道:“你和你的帮手,把他推下了湖。”
他一锤定音。
“这种事还需要两个人?”杨蒋自觉理亏,却还是十分不痛快,瞪了兆书几眼,又见方厌没什么事,坦荡道,“是我一个人扔的,没死不就行了。”
“嗯。”兆书说,“我会和杨先生报告这件事。还有,容我提醒,今晚七点有唱宾宴会,你现在的衣着需要打扮得更加整洁。”
“打小报告?无耻。”
兆书看了他一眼,眼里与黑暗相适的冷漠贯穿了他的视线,让杨蒋十分僵硬。
“现在,带他去医疗厅。”
……
方厌醒来的时候,那个紫头发男端着一盘水果,往嘴里塞橘子。
低头一看病人睁开了眼睛,顿时三两个橘瓣下咽,说:“可算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把你杀了,真不知道你是装的还是真娇气。”
“你们就是要把我杀了。”方厌不想一睁开眼就是刺眼的紫陀螺,闭上眼睛,淡淡回复,“满意了吗?请你出去。”
“还装什么清高。”紫头发男用手巾擦手,哼笑一声,“蒋哥有事出去了,钱已经打给你了,为了你那岌岌可危的、笑话一样的‘尊严’,特地把钱翻倍了呢。”
“出去。”
紫头发男一愣,手巾慢慢折叠回袖袋,“你觉得你凭什么跟我叫板,一个寄人篱下的废物,你配命令我?”
在他、或者说在杨蒋等人看来,米哀维改口要钱,恰好暴露了他的真面目,不过还是一个庸俗的、贪婪的十二区人罢了。
估计是他变得鄙俗了,反而产生了奇怪的亲切感。如果不是最近确实没什么玩具可以泄愤,米哀维这种类型在进入杨家的下一刻就该死了。
他看了看方厌,他的身材显然十分瘦削,病服更加衬托他的体弱。
“凭我现在躺在床上,头晕眼花,一开口就想吐。”仍然惨白的脸色很有威慑力,他想抬手捂嘴,但一条针管插在手背,寸步难行,方厌最后开口,“出去。”
紫头发男显然十分不爽,但他自认为不可磨灭的高贵让他出去时没有甩门,而是把门大咧咧地敞开。
方厌扫视一遍周围,拔掉针管,懒洋洋地软下身子,窗外的阳光正好,从叶子的缝隙闯过,洒在白色的病服上,舔舐他的脸颊。
指针转到13:30。
方厌翻身下床,裸着脚走到窗前,半米宽的玻璃被轻巧地卸了下来,轻盈的身体翻过,长腿一跨,半脚露在空中,接着玻璃重新安了回去,几乎没有声响。
他边躲藏着走,边打开智脑改变房间里的监视器的图像。
兆书上午带他进杨家,他估计没想到,因为别墅在深处角落,横跨了半个杨家,方厌就记遍了半个杨家。
他知道光火楼往东五百米坐落一座庄园,一个仆人从里面出来跟兆书耳语。他的目标就是那儿。
算是没有阻碍的,靠着熟稔的技巧和智脑覆盖技术,他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他站在黑色围墙前,借助砖块间的缝隙,衣角鼓起,如同一只戏耍云流的白鸟,弯着小腿踩在地面,嗅到土壤的味道。
树叶伶仃飘落几片,遮住远去的身影。
·
应敦修斯管家的要求,卡布多蕾打开厨房,煮黑咖啡。
她先整理好袖口和克雷仆裙,即便没有人在场,依旧保持着严谨的礼仪与姿态,戴上白丝绸手套,玻璃罐发出摩擦声。
她看上去十**岁,动作却带着老成和精细。
细嫩的脸庞没有表情,碧绿眼睛映出正在磨研的咖啡豆,那是明天要用的量。
十几分钟后,香醇的咖啡被手套端在盘子上,布卡多蕾在十几种瓶罐中掠过,抽了一瓶,在上面拉花。
她明显精通咖啡杯上的艺术,一朵漂亮的拉花定格在杯面。
随后她摘下手套,换了另一套黑色手套,端着盘子,转身。
看见了靠墙的方厌。
“……!”布卡多蕾下意识倒吸一口气,咖啡晃了晃,她死死咬住牙,没让尖叫出声,“你是谁?!私自闯入厨房,要罚!”
方厌笑笑,像个路过的客人一样,没动身形,说:“可爱的女士,比起细水流长的毒药,你不觉得一击毙命更加令人有成就感吗?”
布卡多蕾警惕道:“你在说什么?别想着污蔑我,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你这种小儿科只会毁灭你自己。”
“索拉什草,通体白色,味甜。一个正常人连续喝一个月,身体器官就会陷入衰竭,三个月,就会投奔地狱。”
他仿佛含着毒药,举止却散漫得要命,说出去的话让布卡多蕾抿紧了唇,“比起现在被我发现,不如换成致命的毒药,把你的主子早点杀了,完成伟大使命。”
布卡多蕾说:“你是精神病。”
“很遗憾,我不是。”
“那就别妨碍我!”布卡多蕾厉声道,“我必须杀了他,我必须活着。我已经放了十五天的药,绝不会失手,滚!”
因为情绪激动,离溢出只差一丝抖动的咖啡杯向左偏移。她努力压抑突如其来的愤怒和悲伤。
方厌收回视线,垂眼,端起柜台的空酒杯,迈步走近。布卡多蕾忍不住退到墙前,见男人玩闹似的,用酒杯碰了碰咖啡杯,干杯。
杯口还没触碰唇边,转眼摔得粉碎。
布卡多蕾这次牵扯出了尖叫,隔音很好的房间切割了门外与门内的空间,脚底的玻璃彻底破坏了出门的路径。
她很少情绪失控,可能临到头了,反而无法控制。
“Cheers.”
方厌抓了几块方糖,坐上桌,长腿架起,继续对话,“我觉得你分明是迫不得已。”
“……”布卡多蕾说不出话。
方厌说:“你的主人是谁?”
“杨、杨容。”
“我跟你合作。”
方厌把方糖扔进嘴里,咔嚓一声,甜得发涩。
……
早在布卡多蕾被发现的那一刻,其实就知道慢性毒药这条路已经被封死了,她无法预料是否此人会告密,而身为女仆注定决定手中握着的把柄没有威信力。
她差点冲动去杀了他,潜伏在杨容身边几乎耗尽了她四五年的时间,获得郭修斯管家的信任更是艰巨的挑战。
然而面前的男人却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告密的准备,布卡多蕾怀疑他其实是个刺客,但他穿着病服,身体也确实很瘦。
他兴致勃勃地把致死量的毒扔进了重新煮好的咖啡里,接着让布卡多蕾重新拉一朵慢性毒药的花。
大功告成时,布卡多蕾有些恍惚。
“有用吗?”
方厌摘下调制毒剂的手套,端起杯纯正黑咖啡喝了一口,倒了倒舌,几块方糖接着沉入咖啡,回:“相信我。”
他曾经借用这款自调毒剂杀死了一位扬言要狙杀他的人贩子。
“布卡多蕾,咖啡好了吗?端过来。”郭修斯管家发来消息。
布卡多蕾应道,此刻她又变得沉静起来,“我知道了。”
她点断对话。
方厌说:“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的爸爸曾在这里做修葺花坛的工作,因为生了病,不小心剪错了花坛。那个花坛是杨容的。”
布卡多蕾吐了口气,“他只是用剪刀碰到了花坛,甚至只是因为一个花坛!杨容那个恶魔、就把他杀了。”
杨容当时七岁。布卡多蕾潜伏在杨家多年,只为了这三个月毒药的黄金时期。
她很久没有讲起这段经历,可能是由于这个男人的压迫感,也可能是她不自觉产生的尊敬。
布卡多蕾问道:“你要留在这里吗?”
方厌笑了一下,“我去森林逛逛。”
“好。”
咖啡液在望不见尽头的走廊浮沉,随着一位位同事经过,和一声声礼貌的招呼中,于阳光下腐蚀成黑色的毒液。
她面上镇静无比,内里却心跳加快,口水下咽,皮肤成为一张吸水的纸,让她浑身包裹在紧张的心境。
她不可能不怕、她必须要活着,为了复仇,她必须要像她爸爸期望的一样活着——
她撞见那双温和的双眼里。
如同看见焦黄的夕阳坠入透明海洋中,和那双沁入心脾的目光对视,大概所有人都会感到暖和和愉快。
布卡多蕾早已见过上百次,尽管只是很快低头,依旧会感觉灵魂被照彻。照彻得她心里的痛恨更加强烈。
她想:如果她能当场杀死他就好了。
亭子下,她递过咖啡,等待郭修斯管家例行公事地查毒,时间焦灼而痛苦渡过,之后杨容笑着和对面的好友聊天,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她隐蔽地喘了口气。
郭修斯管家和她一同退下,等候命令,隐约间,布卡多蕾听见那边的聊天。
“音乐家?”
“嗯,听说你哥揽了一个音乐家工作,还是十二区的,不知道和我这个几百万找到的比起来怎么样。”
“嗯,我很看好他。”
……
方厌找好了位置,在布卡多蕾的回答下,顺利窝在属于杨容房间外的大树。树枝糅合的形状并不适合坐人。
杨容半只腿挤到外边,手指抓住横在身前的树干,叶子郁郁葱葱掩盖了身躯,若隐若现。
方厌特调的毒剂,在十分钟后就会生效,毒性像迸裂的蛛网迅速累积蔓延,直到身体腐烂。
但这个时代,免疫所有毒剂的人不少,只需机械化躯干,在最高级贵族中是必备体质。
如果十分钟后杨容没死,那么他就来补刀。
方厌在这里待个一小时就得离开,不然医疗厅不好解释,而今天这点时间,赌杨容是否会回房。
方厌的运气一向很“好”。
他抛弄着反光的银色戒指,仆人嘘寒问暖的声音像戒指掉落又升起的轨迹;脚步压着凋零的叶子,走进房内,走上楼梯。
这意味着他要再花时间去刺杀一个旁边守卫不知道多少个的少爷,而多卡布蕾这几年做的努力只是一场徒劳。
方厌浑身上下只有一把水果刀,还是从紫毛的盘子里摸的。
得亏今天把杨容杀了之后,他能成为游手好闲的自由人。
他愉快地想着,和杀人总算少了几分再次相见的烦躁。
门打开,管家和仆人们已经离去,声音余留脚步,白色的礼服、以及灰色的头发,像一张殡葬画像浮进现实。
他松开领带,解开发束,到肩膀的头发散落,坐在书桌边;摊开一本厚厚的字典,枯萎的黄叶插在其中一页,安静地当着书签。
价值不菲的皮鞋在地板发出厚重的声音,他拉开椅子,却没有坐下,接着在看不见的角落做了什么,一会儿又背对着他在窗边出现,点开智脑,在回复别人。
方厌没动。
他盯着猎物,用上帝般的视角对待他。
黑月的成员——接触过的大多明白,方厌这人不像会暗杀别人。
因为他杀人的模样恣睢而肆意,深陷在血液喷发的快感和深渊的黑暗中无法清醒,令他的魅力闪闪发光。
一只彻头彻尾的疯狗,暗杀怕是憋屈了方厌。
但如果看他现在这幅模样,未必不能说没有快感和黑暗。诚恳地说,他天生就为这门学问而生。
背对原本是最好的时机,但方厌的直觉让他半蹲半跪调整姿势,等待着他侧过身,水果刀反攥,吐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一丝潜伏的幽密凉意。
杨容跟朋友结束聊天,散掉智脑,想起书,侧过身,拉开椅子。
就在手臂伸出的一瞬,方厌瞳孔放大,身体条件反射跃向窗户,离开树干。
“……操。”
他甚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在半空低骂了一声。
玻璃四分五裂,在阳光下如同琉璃般天花落地,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白色的病服割开几道口子,除此之外,竟然毫发无伤。
一落地,方厌已将位置烙印进刀里,脚踩地板借力,在玻璃完全碎裂的下一秒就半弓在他面前。
没有片刻无用的犹豫与踟蹰,水果刀快速、犀利和精准地捣向杨容的脖子。
这一招足矣削去他的头颅,却没想到中途一个坚硬的东西几乎稳稳接下了他的力道,“铮”的一声,触电般的酥麻沿着他的手指到达大脑。
这声音他很熟悉。
“砰,砰,砰!”
不及追忆,也不及思考杨容的水平,方厌甩开在远战中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水果刀,响起“锃”的一声。他翻身躲开直觉的危机警报,偏身踹开杨容手里的东西。
枪如约甩在几米开外,他的脚裸却被牢牢抓住,比冰冷的机械更寒冷的手指攀附着他,另一把枪顶住他的脑袋。
短短几秒,他们过招十几下,方厌眯了眯眼。他带了两把水果刀,一把藏在兜里,可惜水果刀太短了,不然此刻他已经削了他的脑袋。
杨容垂着眼,表情看上去很诧异,白灰色头发被激起的灰尘打乱。
“你好?”
方厌扯了扯唇角,杀人未遂和预判错误令他烦躁,但也有着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和抑制不住的快感,“开枪啊。”
杨容看见他的病服,摇了摇头。
“算了,算我输。”方厌嗤笑一声,收回脚——杨容这人明显守株待兔专门等他出来。现在既然不想杀,那谁还跟他客气。
这点时间,足够打量杨容的模样。
长得不赖。具体怎么样,他懒得形容。
他突然想起玻可可的话:杨容软脾气、身体素质一般,不足为惧。
杨容招了招手,头插水果刀的助手摇摇晃晃地出来,拿出手铐,递给杨容。
顶着脑袋的黑枪被助手接着,远离了这块房间里的废墟。
方厌说:“非法囚.禁?”
杨容为他拷上,总算松开被他抓住的腿,还细心为他挑了一个没有玻璃片的空地、拉开的椅子上,相当好心。
“你哪里受伤了?”他问道,“你穿着医疗厅的衣服,是杨家的人,算不上非法囚禁。”
方厌的手紧靠椅背,指腹一搭一搭吊起手铐边缘,回他:“我是精神病。”
杨容说:“是吗?”
他想了想,似乎决定了什么。站在他背后,手压着他的肩膀,从抽屉拿出一把新银色的枪,顶着他的脖子。
方厌:“……”
从阴影覆盖他那一刻起,方厌的呼吸就轻了起来——
手铐他可以挣脱,但杀都杀了,样子看也被看了,他不如在他身边埋伏一会儿。
等杨容把他扭转到杨家特色监狱还是宙启队什么的,他再跑不迟。
对他这个“病患”,杨容真可谓心狠手辣,枪口死死顶着他的大动脉,疼意马上就窜了出来。
“少爷。”方厌贴着枪口,抬起头,目光含笑,银发蹭到他的礼服,直直和他对视,“咖啡好喝吗?我特地为你炖的。”
杨容顿了顿,又流露出不知真假的惊异,思索几秒。
“很美味。”他说,“比起昨天喝的,别有一番苦甘,就是酸涩了些。”
“嗯,要溶了价值百万的机械胃,几杯咖啡怎么够。”
“你叫什么名字?”
“米哀维·夏莱。”
“好,夏莱。”杨容说。
“你是从医疗厅跑出来的,医疗厅的医生都很尽职尽责,不会让人随便出来的。如果不是误诊,一定是有人哄骗你,让你去办坏事。”
“比起别人哄骗我说你是个瘦弱废物的书呆子少爷,肯定是某位医生误诊了我的病情。你瞧,先生,我的状态很好,不是吗?”方厌现在心情不好,非常不好,讽道。
一想到他后面还有继续工作,他就他妈的烦。
方厌认为这人是个傻子。
杨容并不赞同。
“你要回医疗厅吗?”
“我还以为我只有监狱和精神病院这两种选择。”
杨容说:“有第三个选项,当我的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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