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三日。
齐丰年带回了关于符飏书房中玉壶春瓶仿品的信息。
他去了庆木轩,得知这一仿品出自一个叫赵正的古董店老板之手。据赵正所言,十月十五日晚上,有一位男子到店里来订制了玉壶春瓶的赝品。
赵正记得,那名男子话不多,身量较高,穿着普通,半张脸藏在厚重的围领下,看不清长相,手掌粗糙,似乎是从事平日要干重活的行当。
不过那名男子出手又很阔绰,和他的形象格格不入。
赵正只当这是哪间府上派来办事的伙计。
卫明展听完,说:“符飏是十月十四日最后一次出现在府上。有人在十五日左右去订制了一个玉器的赝品替代掉了书房的真品。其中肯定有问题......”
“不过那个男子是谁?小年,你带着田志几个,去给平康侯府上的所有男子做口供,问清他们十五日的行踪。”
卫明展没想到,这一问,竟然问出问题来。
符飏的贴身护卫龚午在说完自己在十五日的行踪后,回忆起来那天发生的一件事:“府里的赵瓦子在那天向我回报,说他在后院见到了一个男人在假山后一闪而过。他看不清正脸,只记得那人长得很高,看装扮似乎也不是府里的护卫。”
“我听说之后马上带人在府中各处巡逻,但没发现任何踪迹。当时我以为赵瓦子年纪大,眼花的毛病又犯了。”
齐丰年于是找来赵瓦子仔细询问。赵瓦子也没说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
赵瓦子还神神叨叨:“现在一想,那男的和侯爷体型身高都很像啊......官爷,会不会......我瞧见的,是侯爷的鬼魂......侯爷他过背后,不是还从地府写了信来诉冤吗......”
齐丰年没理他。
赵瓦子忍不住,回去和亲近的人说了一通。接着谣言像浪花一样层层传递,整个平康侯府、乃至外头的人都知道了平康侯府有人目击过符飏的鬼魂出现。
符飏一案被传得愈加玄乎,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卫明展愁得连拔了自己十几根青丝。
“这案我再查不明白,皇上就要把我发配了。”
他定定神,开始分析:“赵瓦子见到的那个陌生男人,和去订制玉壶春瓶赝品的男人,身高相似,又在同一天出现在和符飏有关的地方,很大可能是同一人。”
李霁在旁点头,表示赞同。
卫明展继续说:“这个男人在后院出现,又很快消失,说明他极可能和后院的某个人有关联。”
“怎么绕了一圈,又回到符飏的妻妾们身上。”
*
平康侯府连夜要做一场法事。
请的是凌微子真人。
凌微子和李霁一样,都曾在圣清宫修道。不过凌微子很早便离开了师门,前往各地游历寻道。
他和符飏少年时相识,一直保持着联系,是多年的好友。
符飏失踪时,凌微子正在太素山静修。听闻此事后,凌微子便日夜兼程赶回来,最终却在都城门
口得知了好友的死讯。
今晚的法事,李霁和卫明展也在。
这是个可以观察众人的机会,他们不能错过。
凌微子见到李霁,颔首:“净光师妹。”
净光是李霁的道号。
李霁说:“师兄,别来无恙。”
凌微子面无表情:“我还有事需准备,得空再与你多叙旧。”
李霁微笑道好,和卫明展走到了一旁。
卫明展八卦:“你和他很熟?叙旧?我看这凌微子真人也仪表堂堂,你们不会是......”
李霁打断他:“不熟。”
她补充:“凌微子此人不可小觑,我劝卫大人少接触为好。”
卫明展讨了个没趣:“好吧。我去那边看看。”
他一走,符飏的大女儿符玉心走近到李霁身旁。
两人闲聊了一会,符玉心问:“表姑,您觉得凌微子真人为人如何?”
李霁知道这才是符玉心真正想同自己谈论的事情:“师兄早年便出门游历,我并不了解他。你父亲和师兄是好友,我听闻师兄也常来往侯府,或许玉心你比我见到他的次数还多些。”
符玉心的话辨不清真假:“真人一般都是单独与父亲见面,我也很少见到他。”
李霁说:“我在清圣宫时,听其他人说,凌微子师兄潜心修道,是品行正直的人。”
符玉心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鄙夷。
这逃不过李霁的眼睛。符玉心似乎不喜欢凌微子。
李霁说起另一件事情:“不过就是像师兄这样的人,也犯过错。”
符玉心来了兴致:“什么事?”
李霁现在可以肯定,符玉心讨厌凌微子。
“大约是八岁吧,师兄潜入馆藏的禁区,偷读了一些邪门歪道的书。结果被值夜的师叔发现了,被关了几日禁闭。”
“这样啊”,符玉心语气平淡:“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凌微子真人还做出过这种事呢。”
符玉心又问:“表姑,杀害父亲的凶手查到了吗?”
李霁说:“仍在调查中。府中近日还好吗?”
符玉心说:“不好。父亲一心要将平康侯府恢复曾祖时的荣光,如今却中道离世。平康侯府没了侯爷,今后要一蹶不振了。”
“如今只盼小江姨娘肚子里是个弟弟,那样家中的爵位还不至于失落。”
李霁宽慰她:“侯府家大业大,你祖母和母亲都是名门之后,无论如何,日子总会慢慢变好。”
她余光中瞥见凌微子正和卢宴容说话,似乎是在商讨今晚的法事。
卢宴容和符玉心母女样貌相似,神态也如出一辙。李霁很快就发现,卢宴容面对凌微子,面上也隐隐有不喜。
李霁于是问:”玉心,你母亲和凌微子的关系怎么样?“
符玉心抬眼,不解:”母亲和真人平日接触不多。“
是吗?李霁继续看向凌微子和卢宴容两人,试图再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不过很快法事开场,凌微子从卢宴容身旁离开。此后两人也没有再交流。
*
罗如瑛称身体抱恙,并没有来参与今晚的法事。
等法事结束,李霁单独找到她。
罗如瑛似乎知道她要来,坐在院子里,泡好了一壶茶。
见李霁来,她请她入座。
李霁寒暄:“罗姨娘身体可好些了?”
罗如瑛笑道:“左不过熬日子而已。哪有好不好一说。”
她开门见山:“我猜郡主和卫大人都已将当年发生的事情查清。”
李霁点头:“贪腐案和围场猎杀案的幕后真凶都是符飏。”
罗如瑛说:“我的丈夫毁了我的一切。”
李霁又说:“但你没有杀他。”
罗如瑛:“当然。我还可以向你担保,我的哥哥和侄女也不是。他们正努力寻求机会为我的父亲翻案。”
“我们虽然是习武的粗人,但也知道杀了他也只能泄愤。我们要的是父亲恢复名誉,要的是符飏和他背后的势力在世人面前被公正地审判。所以罗家不会对符飏动手。”
李霁说:“这些事情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和卫大人?”
罗如瑛说:“我们没能找到更确切的证据,也没有翻案的契机。而卫大人精于断案,郡主你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你们能查清真相,也能上呈天听。”
符飏的背后可是五皇子。要翻案就少不了牵扯到他。
李霁看向她:“此事牵扯到皇储之争,你哥哥和侄女位高权重都尚且不敢冒进,你为什么认为我能帮你,我会帮你?”
罗如瑛说:“我只是在赌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而你会因此选择帮助罗家。”
罗如瑛猜测,李霁是襄宁公主一党,她们的对立面,站着所有要欲谋帝位的皇子。
李霁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用探究的眼神盯着她看。
罗如瑛比李霁还要年长一些,但此刻被她注视着,罗如瑛心里也不由得揣测,她不是不是猜错了?
李霁虽然和襄宁关系亲近,但李霁并不在朝为官没有实权,襄宁也不向外透露自己要参与夺嫡之争。这两人或许没有谋权的野心。又或许李霁和她的表兄符飏才是一条船上的,此刻不过是来探口风,想知道罗家到底知道了多少。
过了一会,李霁才道:“罗将军聪慧过人。”
罗如瑛暗自松了一口气。李霁是朋友,总比她是敌人好。如今罗家虽然重回旧位,但树大招风,难保不会又引来他人的妒害。
李霁此时问:“如果我们帮了你,罗家会帮我们吗?”
她意指皇储之争。
罗如瑛却摇头,罗家有自己的原则,从不站阵营:“罗家只忠于国家和君主。”
李霁表示理解:“那么起码,罗家不会偏帮他人。”
罗如瑛应允:“自然。”
李霁说:“那么我们就算是朋友了。罗将军的事,我们会尽力而为。”
“关于符飏之死,你知道其他线索吗?”
罗如瑛说:“知道。但我也只能告诉你,这和我父亲的事情,和我们的敌人无关。”
李霁不再追问。
她最后问:“我还有一件事情一直没能想清楚:你最后为什么会愿意嫁给符飏?”
李霁在前日问过她这个问题。罗如瑛那时的答案,是说她要嫁给爱情。
这一次,罗如瑛沉寂了半晌。
“有时候,人会通过加剧一种痛苦来减缓另一种痛苦。”
“那时我成了一个不能用刀剑的废人,无法再征战沙场。我因此终日醉酒。最后我想起来我很讨厌婚姻。刚好符飏一直说要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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