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不知道啊,夫妻俩那一架打得叫惊天动地!江当家的从屋子里跑出来时,脸都肿得猪头似的,身上衣服也被撕得七零八落,方娘子拿着剪刀追出来,边追边骂:‘你个杀千刀的,瞒着我攒私房,说要给娃儿找先生却推脱货款没收回,我看你都是私底下补贴给你女儿了!她是你孩子,我生的就不是了吗?!你就这么作践我们母子’,隔壁邻居都扒着墙头看那热闹呢!”
孔妈妈回来,绘声绘色给吴氏和江含音说两口子反目的事。
这是家丑,被外人当笑话看其实心里并不好受。可江含音却不是觉得冒犯而难过,她难过的是记忆里可亲的父亲形象崩塌,她居然对这样一个人敬重了十余年。
想想可笑又可悲。
吴氏心思细腻,不动声色打量她一眼,见她暗暗叹气,便示意孔妈妈不必要再说了。
江含音指尖摩挲着裙面的绣花,露出个勉强地笑:“劳烦妈妈跑这么一趟,我那爹爹实在荒唐,叫你们见笑了。”
“姑娘客气了。”孔妈妈惯懂眼色,知道小姑娘心里正难过呢,话拐了个弯道,“那个方氏没见着奴婢,奴婢是寻了个乞丐找身衣裳给穿上,跑方氏那说拿回放印子钱的本金。商人里头就没人不做这一套,所以您父亲肯定藏着私房,这才叫两人能闹起来,又不会牵扯出姑娘来。姑娘也不必要为此事挂心。”
计划周密,乞丐走之后更是不好找,可谓是万无一失。
江含音再度谢过,正好做衣裳的过来为她量身,她跟着吴氏进了内室。
看着来人的干练,面容却十分年轻,江含音在张开胳膊时忍不住问了一句:“娘子今年多大?”
“我今年十八,姓蔡。”对方笑吟吟回道,“姑娘您别看我年轻小,我自打六岁就在师傅身边当学徒,量身这事是基本功,您放心啊。”
江含音见她误会,忙解释道:“并不是担心什么,而是见娘子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十分敬佩。”
“可当不得姑娘敬佩二字,我在我们霓裳楼里都排不上号,像我师傅那才是顶顶厉害的人呢。我师傅年轻时可是尚仪局[1]的一等绣娘,有官衔品阶的,后来因伤离宫,才到霓裳楼里当师傅。即便如此,我师傅的手艺也是京城有名的,不管成衣还是绣活,多的是贵人指名要我师傅!”蔡娘子说起师傅时满眼倾慕,眼睛更是亮如辰星,“可惜我学艺不精,不然也可以跟师姐一样参加宫里的绣娘选拔,只要选上了,往后指不定就和师傅一样,是女官大人了!”
本朝的女子也能当官,亦可以参与朝政,不过那一类的女官极少数。江含音知道的也就寥寥几个,尚仪局的女官虽不在前朝走动,但统管的事物都是皇帝、后妃还有皇室宗亲一应簪服,在宫中地位并不低。若到了年岁放出宫,多的是自立门户闯下一片天地的事迹,所以民间女子不少人都为进尚仪局当女官而努力。
江含音听着也觉得向往,喃喃道:“真的好厉害。”她什么时候也能够向蔡娘子的师傅,把娘亲留下的绣技发扬光大呢。
小姑娘有心思都写在脸上,吴氏在边上看得默默替心酸。
其实宋家人都明白,江含音自幼丧母,又差点被父亲送去给人当小妾,哪怕让她留在宋家,她心里依旧会有对不知前景的未来而惶惶。
更何况有句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即便宋家此刻荣华,但谁知道往后会是个什么光景,她若多一份在这世间立足的本事,到时宋家真有个不测她也不会过得太艰难。
“我们音娘不比其他人差,我可听说了,你送你二姐姐的双面绣巧妙又精致,你这还是自个琢磨的呢。”吴氏轻轻摸她的发,夸赞也是发自内心。
江含音从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
心情低落的时间并不会太久,她立马就仰起笑脸,攥着拳头给自个鼓劲:“得您一夸,我觉得自个是天下第一!”
她大大杏眸中有着对未来的期待和自信,像风雨中依旧是坚韧不拔成长的小树苗,只要得到一丝阳光便会向荣生长,那股拼劲能感染人,让吴氏看着忍不住流露出笑意,心里装着的许多忧虑在这刻都散去不少。
是啊,未雨绸缪是必要,可也没必要太过悲观。
量好身,江含音见吴氏脸有倦意,便先告退,准备回去继续研究娘亲留下的针法。
出门前下的雨此刻似乎停歇了,只有风拂面时能感受到一两滴的湿意。
石板地被雨水浇透,缝隙中的青苔喝满了水分,绿油油的发亮。
江含音慢悠悠地踩着步子,一阵风扬起她的发带,她听到头顶有一阵扑簌声。
还以为是什么鸟儿掠过,素云仰头一看,惊奇地说:“谁家的纸鸢断线了,下雨天放纸鸢,也是个怪人。”
江含音裙下的绣花鞋一顿,亦抬头看天空,果然看到一只断线纸鸢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越过墙不见了。
她几乎没有犹豫地说:“我们快去把纸鸢拾起来,别是他人放灾的纸鸢,落到家里可不太好!”
素云也听说过若是在外边见到放灾的纸鸢不要乱动,落进家里的要拾起来烧掉,是趋避外来灾祸的意思。
“我带姑娘去,那院墙外不远就是外院了。”素云忙引着江含音过去。
两人携手往墙后去,走出许远都没能找到风筝,免不得又继续在四周查看,殊不知两人乱转的身影落在不远处二层小楼的人眼中。
“呀,这小姑娘眼睛又大又圆,瞧着就有一股精气神!先前怎么没见过?”一位穿着艳丽红袍的男子趴在栏杆上,没骨头一样站没站相,多情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眼里映着明媚的春色与可爱的小美人。
宋铭越捏着茶杯面无表情道:“我家中姐妹你何曾都见过,你到我府里来,就收起你这幅浪荡的样子。
红袍男子十分不满地啧一声:“宋二公子,这回是你有事相求,而不是我来求你办事,好歹客气一些啊。”
宋铭越懒得理他的讨价还价,正欲让他说正事,就听见一声仓惶地低呼,他立刻站了起身,那骚包公子已经撑着栏杆从二楼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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