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仪局的名声谁不知道,连林沐晚都尊称女子一声大人,更是叫江含音肃然起敬,叠手恭敬向对方见礼。
“见过大人。”
她声音清甜,年轻得很,引得白纱覆面的女子忍不住仔细打量。
只见不远处的小姑娘有着双明亮的杏眸,和你对视时长睫微颤,带着好奇和腼腆,灵动可人。
女子走前几步,扶着她的胳膊,淡声道:“我已经不在尚仪局多年,早就没了官衔,不用喊大人,我姓薛。”
江含音初听对方的嗓音,心里暗暗吃惊。
薛娘子声音沙哑,发音听着十分吃力,要仔细去分辨才能不错听,再就是那沙哑的嗓音里有藏不住的沧桑与疏离。
她正想着,手掌就被薛娘子捏了几下。她低头,发现薛娘子并不是要扶她起来,而是在检查她的手。
只是捏还不够,得用指腹一寸一寸摩挲,再举着起来对着光仔细端详。
屋内一度安静,众人都看着薛娘子不明的举动,江含音被陌生人将手上每一处皮肤都揉捏抚|摸,一开始别扭得脸都红了。但她很快就明白对方是在做什么,索性闭上眼放松,配合地摊开手仍由薛娘子查看。
终于,她听到薛娘子感慨的长叹一声:“确实是自小就捏针的手,不过这并能代表什么……”
薛娘子话刚起个头,江含音的心就被高高提起,不想宋铭越在此刻轻轻咳嗽一声,薛娘子顿时咬了唇。
“娘子先前不是已经答应了么?”林沐晚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清冷至极。
“是。”薛娘子低低应道,“不知姑娘如今绣技如何,姑娘就以清明为题,两日为限,做个绣品出来。如此我也好心里有个底,知道要从何处着手教授。”
江含音顿时露出笑:“是,娘子说得对,那就劳烦娘子等两日。”
吴氏在后边默默看了儿子与外甥女一眼,明白这个薛娘子还有故事,当下让人先带其去客院休息。
待人离开,林沐晚这才睨着江含音说:“四妹妹,你被人质疑,怎么也不知道辩驳一句。”
薛娘子早看过绣样,方才那是故意为难。
江含音去拉了她的手,笑得颇不好意思:“不怕叫晚姐姐知道了笑话,有人能教我,我就知足了。接受考验也是应该的,我觉得嘴上反驳,不如直接亮本事!”
“四妹妹是个实干的人。”林沐晚说着,视线有意无意的瞥向宋铭越。
江含音不懂她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朝她真诚道谢:“谢谢晚姐姐帮我找师傅!”
宋铭越站在边上,彻底成了替人做嫁衣那个,孤零零地看着姐妹两个亲热说笑,而自个折腾半天,连个眼神都没得到。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林沐晚是故意的,那他真是白活二十年了。
不过他自有他的大度,虽不得其解,也不曾想着拆穿,而是坐下看林沐晚拿着他的人情跟江含音亲亲热热。
中午的时候,太夫人知道两人回府来,特意让郝妈妈喊过去吃饭。江含音可不想凑这个热闹。
人家表兄妹相处,她还是避开些的好,于是借口说回去画绣样做功课,避回到了韶景轩。
宋铭越望着从游廊快速离开的小姑娘,似笑非笑望着林沐晚:“你在离间我和她?”
林沐晚被戳穿,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很淡定地回他一声是啊:“她一开始是被父亲想用来逼你娶进府的,你和我还‘不清不楚’的呢,哪怕是义妹,不也得保持点距离么?”
这理由听得很充分,可惜宋铭越深知林沐晚的性子。
——她在胡说八道。
“现在不是对外澄清我们关系的时候,所以你也不需要用这种激将法来激我,毫无用处。我明白你是觉得在拖累我,才导致我至今还未曾成亲,认为对不住我母亲和祖母。可我若真想成亲,会在意真的面对什么吗?林沐晚,你不欠宋家什么,反倒是宋家亏欠了你们母女。”
宋铭越站在被雨水洗刷得翠绿的灌木丛边,不急不躁地开导她。
他明白林沐晚还是受那些破事搅乱了心神,害怕最终会连累宋家。
然而,早在宋家和林家结亲那一天起,两家早不分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沐晚被他看得透彻,冷笑一声:“是啊,你宋大人无所不能,是我这个小女子多虑了。可你不知道,发现自己无用的时候那种痛苦,希望你永远也不用懂。还有那个薛娘子,你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她愿意放手一搏,但也得提防她利用音娘。”
丢下话,她留给宋铭越一个伶仃的背影,在这春日中,居然透着一股在枯败的悲凉。
宋铭越在原地站了良久,最终无奈摇头,或许……是他和大哥都做错了。
表兄妹俩不欢而散,到了太夫人跟前,井然又是和睦的好兄妹,让人丝毫看不出之前两人的意见相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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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含音是个说干就会十分投入的姑娘,中午随意扒了几口饭,便开始在在纸上来回描绘,可是来来回回,把整张纸都糊成黑色一团了,也没理出来思路。
素云在边上伺候笔墨,看着那团墨,小心翼翼地道:“姑娘,若不我们换一张纸吧。”
江含音看着那一团黑,也有些丧气:“不换了,那得多浪费,我到院子里去。”
她丢下笔,到院子捡了根树枝,蹲在花池边开始乱涂乱画,心里想着清明为题,究竟绣什么样的图样合适呢。
她脑子跟结团了似的转不动,无意中余光扫到生出嫩芽的枝桠,昨日拾风筝的事也跃出脑海。她在攀爬的时候,在枝叶的缝隙看见了不远处的一颗梧桐树,桐花在枝头,开得沉静而素雅。
自古有清明候桐花之说,那她就以桐花为绣样,很是符合薛娘子出的题!
“素云,去!给我找个长梯来!”她兴奋地站了起来,连手上沾的泥都忘记拍一拍,朝屋檐下大喊。
她要去看桐花和摘桐花!
素云和孔妈妈知道后,哪敢让这个小祖宗再上树,好说歹说,都没能让她打消念头。
正当江含音急得都要自己去扛梯子的时候,忽然瞧见门口站了个人。那人身姿挺拔,气质斐然,不是别人,正是昨儿才严肃警告她不许攀爬的宋铭越。
气势汹汹的江含音:……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和宋铭越大眼瞪小眼。
阳奉阴违被发现,她当下心里是打怵的,下一刻却脑子一热,破罐子破摔双手一叉腰大喊:“今儿谁拦我都不好使!树,我是爬定了!”
对,没错,她就是作天作地的刁蛮姑娘!
所以怕什么怕,再怕也得让义兄看见自己多不讨喜!
江含音你顶住,脖子不要缩啊,要和你的嘴巴一样硬!
叉着腰的小姑娘暗暗给自己鼓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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