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江含音以前总听左邻右舍的娘子们说,有后娘就会有后爹,往后江家小娘子养大了一副嫁妆打发出门,家业自然都是后娘的儿子继承。说她那以后才真正是后娘不疼,爹不爱,在夫家受个委屈都不会有人出头,娘家就是个摆设不会再有帮衬。

往往这些话之后就是她们一连串可怜她的叹息。

她一直认为,方氏即便待自己不算好,但爹爹总不至于推她进火坑。直到侯府一趟,父亲所为彻底打破她最后的幻想。

……从今往后,她如同浮萍一般,成了没有爹娘的孩子。

江含音悲从心来,眼泪决堤,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太夫人将她搂到怀里,哪里不懂她心中的苦楚,听着她的哭声亦是眼里泛起泪花:“咱们不管那起子混人,往后啊,你就是府里的四姑娘,有祖母在,谁人也别再想欺负你。即便祖母不管用了,还有你那的当锦麟卫同知的二哥哥呢,把那些个坏东西都下诏狱!”

这话是带着安慰不假,却也是太夫人真诚想要给她庇护。

江含音一边呜呜哭着,一边摇着脑袋:“那会污了侯爷的官声,我自个打回去!”

她自己的官司都快要理不清了,还想着护他人名声,太夫人被她这份耿直逗笑了,那句打回去更是对脾气。

“对,没错。谁敢到你跟前泼皮撒野,就打回去!”太夫人说着把她团团抱住轻摇,感慨道,“真好,老天爷白送我一个孙女,这是老天爷可怜我呢。”

“您福禄长久,哪里是老天爷可怜,分明是老天爷派个可人儿到跟来给您添欢喜呢。”

帘子后响起一道轻快的妇人声音,紧接着老夫人吴氏入内来。她穿着石青色的妆花对襟褙子,发间是一对如意头嵌蓝宝石金簪,既端庄又有女子的温婉。

江含音在眼泪模糊中看见美妇人前来,连忙用袖子擦眼泪,更不好意思缩着太夫人怀里了,站起身要给吴氏问安。

吴氏先一步扶着她胳膊,温柔地用帕子给她擦眼角。

太夫人看着亲热的两人,在后边高兴得连连拍手:“瞧瞧我给你哄来的闺女,俊不俊,欢喜不欢喜?!”

吴氏连声说俊着呢:“老天爷赏我的闺女,当然欢喜。”

腔调里更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昨夜儿子找她说小姑娘一心想回家,可那个家是豺狼窝。其实她也看出来了,江含音话不多,却是个要强的性子,就怕她拐不过来弯,不愿意留下。刚才她来到外头,听到她的哭声和婆母的话,才算放下心来。

虽说丈夫回来后药石无医,可如若没有小姑娘的娘亲,她恐怕连丈夫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甚至连尸骨都难寻。这些年她和儿子一直在追查当年的事,可惜丈夫没有留下更多的话,当时可能还有出于保护江家人不受牵连的意思,又是遮掩着行踪回府,导致他们暗访多年都未曾找到还有一个相关的江家。

不管是丈夫身故的谜团,还是当年救助的人,都在她心里记了十多年。如今恩女之女受苦,她自然要尽所能的提供庇护,或许也是老天爷见她丧夫又失去长子,让她额外多得一份儿女缘,她如何能不欢喜!

吴氏细致给她擦干净眼泪,端详着她面容道:“媳妇瞧着,音娘眉眼和您有些相似呢。”

“可不是!我方才还说着呢!”太夫人笑得眯起了眼,丫鬟婆子们此时拎着食盒鱼贯而入,令她想起时辰,“这个点过来也没用早饭吧,今儿倒还算早,先前说了几回你都不听,家里每日都是琐碎事,不急那么一会,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不是。”

吴氏身为当家主母,管着偌大的侯府,婆子们天亮就会排着队回事,常常连早饭都顾不上用,要不就是随便对付几口将就一早上。可她还是不以为意的笑:“就是坐在那儿听她们说话,哪里就有您说的那么劳累。”

江含音默默听着,也听出了其中一些关键。

一是吴氏管家十分忙碌,二是吴氏平时这个时辰还在忙,极少会在此时出现……所以吴氏是因为她特意赶来的。

她眼眶顿时又有些发酸,只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好了好了,都别站着说话了,快坐下吃饭,可别把我孙女饿着了!”

太夫人笑吟吟扶着郝妈妈的手从罗汉床起身,吴氏也拉着江含音落座。

江含音看着丫鬟将早点一样一样摆好,光是面点就有六样,粥品也有两三样,更别提满目琳琅的配菜,又是摆了满满一桌。

两位长辈前后起筷,她望着一桌子的早饭反倒无从下手。

郝妈妈贴心地先给她盛粥:“姑娘是喜欢咸口还是甜口,太夫人和老夫人都喜欢先吃面点再喝粥。”

江含音说喜欢咸口,抬眼一瞧,发现郝妈妈给自己盛粥的碗口似乎比旁的都大一些。

她以为是错觉,太夫人道:“把这些都给你们四姑娘尝尝。”随后就瞧见郝妈妈把各式面点都装了两份,不过片刻她面前的青花小碟就成群了。

江含音:……

她吃、吃不了那么多啊!

可两位长辈宠溺的目光,实在是叫她盛情难却。

江含音暗暗吸一口气。

——不就是双份的早饭么,塞一塞,总能塞进去的!

于是她努力的鼓着腮帮子吃饭,每一口又都是美味,哪怕是吃撑了也忍不住弯了眼。

太夫人和老夫人看着她,莫名觉得常用的饭菜都变得更有滋味。

此时长圆居内温馨欢快,江家夫妇正抓着半冷的馒头就着凉水填肚子。

江父每咬一口馒头,就会瞪一眼方氏。方氏还是那副委委屈屈的模样,眼中泪花闪闪,就是不见下来,还时不时抽泣一声。

江父终于被她弄烦了,把馒头往桌子上一扔:“还给我整这一套,昨日要不是你哭哭哭,我能把老脸都丢光了吗?!”

而且他们不单是把老脸丢光了,还因此被宋家人当阿猫阿狗的打发,说是给他们换个客院,结果呢?!

那个带路的婆子居然把他们带到侯府的排屋,屋子狭窄得只有一张小炕床,以前也不知是谁睡的,一股牲畜的屎粪味道。一晚上,熏得两人几乎没睡着,还挤得差点摔下去。

即便救人的是江含音母亲,江含音也是他亲闺女,他遭受这种待遇,全拜方氏所赐!

她现在还有脸哭?!

方氏被他一吼,脸上阵青阵白,本就是装模作样的眼泪更是散得一干二净。

正是矛盾要爆发时,昨日带他们到客院的那个高壮婆子又来了。

婆子手里抓着一把瓜子,站在门口咔嚓咔嚓连磕好几颗,扬声道:“二位,老夫人有请,赶紧跟我去吧。”

江父顿时喜出望外。

侯府的人来请,说明还是绕不过去他这个生父!

“你一会给我闭嘴!”江父压低声警告方氏,立马换上笑脸跟着婆子出门。

今日往后宅去,江父走在彩绘游廊上,再看四处都是叫不上名奇花异石,那种沉淀着岁月的雅与贵,让他深刻感受到什么叫钟鸣鼎食之家。

这些可不是用银子能堆出来的底蕴!

江父满心羡慕与向往,可惜侯府的荣华与他沾不上半点关系,但他心里知道,也不是全然没有关系!

怀着幻想,江父与方氏来到长圆居上房外,丫鬟通报后郝妈妈从内中出来,把帘子挂起却没有请两人入内,皮笑肉不笑望着两人:“太夫人、老夫人和姑娘正在用膳,二位就在这处答话吧。”

昨儿还被请入厅堂,今日就沦落得要站在门口说话,江父一张老脸铁青。

他站在门槛前,清楚看见女儿正被丫鬟仆妇围绕着,和在外头尴尬的他形成强烈对比!

而侯府不过是用个早饭,圆桌上的碟子居然还摞了第二层,如此丰盛,花的银钱足够他们家几日的嚼用了!

为此江父的脸色再黑一分,方氏不敢明目张胆抬头,余光窥见内里的富贵,直妒忌得心里冒酸水。

江含音不想有负长辈的热情,把肚子都快吃圆了,还是没能把跟前的早点用完。父亲又来到,就站在门口,当即更是一口都吃不下。

太夫人暗暗看了一眼长媳,明白她做主把江父喊来,肯定有她的意图。

江家糟心的人,确实早日打发早安稳。

太夫人让人撤下碗碟,端着茶老神在在的品茗,吴氏抿了两口茶,才对站在外头敢怒不敢言的江父道:“当年李娘子对我夫君有恩的事已经查明,我已认音娘为义女,将她归入我长房,往后便跟在我身边,婚事嫁娶一应就不由你操心了。”

江父一颗心从听到吴氏称呼发妻为李娘子时就紧张跳动,再得知认女儿为义女,留在侯府后那颗心更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如何使得!”他情急下大声道,“子女乃父母精血所化,她又不曾出嫁,哪里有半道离开我江家的道理!如此,岂不是成了我好不容易拉扯长大的闺女白白送人了?!”

女儿留在侯府,婚嫁的事他也插不上手,侯府这是要直接甩开他,只认发妻的恩,不想将恩情归于江家丝毫!

江含音闻言,难过的垂眸。

她爹爹果然只想牢牢把控自己,让自己当一枚能带来富贵权势的棋子,不然怎么会气急败坏的口不择言,还在用利益衡量她的去留。

“如何使不得?”吴氏把茶杯重重一放,“当年李娘子救下我夫君,根本没有许嫁娶一事不说,即便有,我长子已经不在人间,难道你这父亲是想要将活生生的女儿配个阴婚?让她守在墓地旁,就此活死人般过一辈子?!那可真是叫我开眼了,天下居然还有上杆子要将女儿送到坟前成亲的爹!”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江父从商,自认能言会道,可面对吴氏的指责根本没有还口之力。

因为他确实心虚啊!

他发妻李氏的确从未说有侯府要娶女儿,甚至连此事也是他在前不久翻出发妻留给女儿的箱笼,在夹层里找的信和信物。发妻说那个箱笼要闺女出嫁时再打开整理,若不是方氏想要给女儿说亲,他连李氏救过贵人的事都不清楚!

所以即便有信为证,他也不拿出来跟侯府叫板,要侯府一定娶女儿。他本意,不过是要攀上侯府,到了侯府却变数太多,譬如他先和女儿离了心。

江父此刻悔得恨不得把先前那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他如今真是骑虎难下啊,若强行把女儿带走,那不就是应了吴氏的话,若叫女儿还知道他先前的打算……一滴冷汗从江父额间淌下。

——女儿估计会直接一条白绫吊死,也不会从的!

江父站在门口六神无主,人带不走,又不甘心应下,绞尽脑汁的在想有没有回旋余地。

一直没说话的江含音站了起身,她朝着太夫人和老夫人盈盈一拜道:“音娘有幸得两位长辈庇护,心中万分感激,我想与父亲说几句。”

吴氏犹豫着,太夫人拍了拍长媳的手背,慈祥笑着:“去吧,一会儿你其他哥哥姐妹会过来,等着你回来认脸呢。”

江含音杏眼弯成月牙,响亮地回一声是,精气神十足的模样逗得太夫人一阵笑。

她转身,朝激动对自己表露期待和殷切目光的父亲走去。太夫人看着她沉稳的步伐,和长媳道:“先让音娘自己试试,若真吃亏,不还有我们呢。”

吴氏终于坐定,目送她领着江家夫妇往外走。

“音娘。”江父走在她身侧,看着她细白的侧脸,焦急地喊她。

江含音脚步不急不缓,直出了长圆居的大门,在宋铭越不久前停留的芭蕉树下站定,回身望着被太阳镀了层金边的牌匾。

“爹爹,你回去吧。”江含音视线从牌匾,看向高远的蓝天。

今日的天气极好,晴空湛蓝,是个适合出行的日子。

“音娘,你什么意思!”江父猛地抓住她胳膊,扯得她脚下踉跄。

她迎上父亲质问且凶狠的目光,这一刻竟然觉得他陌生极了,她忍着疼,也不挣扎,甚至还露出灿烂地笑。

“爹爹,你原本想送我去的贵人家里,有几房小妾?”

江父正欲拿孝道压她,本就是穷末的手段了,却被她冷不丁地问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刻终于慌了,连眼神都闪躲:“你、你在胡说什么!”

看吧,到现在还想要期满糊弄她,既然如此,她也没有什么好心软的。她甩开父亲的手,依旧笑着:“爹爹可知道如今的侯爷干的什么营生?锦麟卫爹爹可听说过?听说……天下就没有他们打探不到的事。”

江父整个人宛如秋天遭遇冷风的枯叶,惶恐地、狠狠地抖了几抖,

她全看在眼里……觉得解恨极了!

下次更新在星期一,手速渣,星期天我存点稿子,星期一开始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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