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妙苏怕自己看错了,再三看了几眼,确定是文夫子没错。她想上前寒暄几句,可他走得很快,瞬间就消失在了人潮中。
酆栎也看到了他:“想不到你们馆中的文夫子,平日看起来远离红尘纷扰,一派清风朗月,也会来愿意来沾染血腥污秽。”
“或许司徒复二人太过凶残,夫子他也觉惊讶,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牛鬼蛇神吧。”
趁着人潮还未散开,两人慢慢往回踱步。秦妙苏看着地上的两道人影,静静依偎一起,岁月静好。再想起关在地窖里的那些女孩,虽然已经得救,可身体残缺,往后的日子也会很艰难。
她摇了摇酆栎的手:“侯爷,葛大娘已经伏法,她的那家绣店会如何办?”
“官府已经将她所有的店铺查封,至于以后要如何处理,还未可知。”
“我在想,她人虽坏,可曾经经营的铺子倒没必要全都关了。那些获救的姑娘们身体残破,恐很难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了。不如挑几个心地善良之人,将葛大娘的店交给他们,让那些姑娘在店里做工。如此一来,她们以后不愁生计,也会觉得生活有了些支撑和盼头,你觉得如何?”
酆栎一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娘子的主意好,我这就去和崔府尹商量,在玉京挑几个适合的人出来接手铺子。”
“嗯,多谢侯爷。”
将她的手牵得更紧了些,酆栎笑道:“谢什么?你肯为我出谋划策,又有善心救助苦难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
“那...是不是可以给我个奖励?”
“想要什么?”
“家里库房的...”
“不行。”
“欸?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不用说了,都不行。”
“...哼...你变小气了...”
“...你是属鼠的么?再放你进去几次,里面就要空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嘴吵着,脸上却丝毫不见怒意,旁人见了只当是寻常夫妻间的打情骂俏,很快没入到大街上的烟火气中。
秦妙苏照常去了四夷馆修书,正伏案写字,馆中的一个后生敲门进来递给她一封帖子。
她展开信笺,太常寺的朱红官印赫然映入眼帘,竟是邀她入宫为乐师,在月氏国使臣朝见之期弹奏乐曲。
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她都差点忘了这茬,月氏国下月就要来访,亲自向大盛的皇帝奉上宝镜。她的夫君酆栎为了这件事,不仅督造了一批上好的瓷器,还受派了重要职责,亲自去淮州迎接使臣。
接到帖子,秦妙苏不敢耽搁,和四夷馆告了假后乘车前往太常寺。
秦妙苏从未和太常寺打过交道,因而来之前特地问了,现在的太常寺卿名叫梅东辰。梅家是赫赫有名的翰墨书香门第,出过许多文豪巨擘,极受大盛书生的推崇恭敬。
梅东辰是这一代梅家的次子,料想应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走到门前刚想敲门,忽听得一缕清音自门缝溢出,声音清澈如高山流水,空灵动人,可忽而琴声变得低沉,声声幽咽,仿佛诉说浓浓哀彻。
秦妙苏不由一愣,这般摧人心肝曲调,莫非这位梅家公子有什么哀愁?
门敲响后,从里面传来一道温和又沉静的声音:“何人?”
“秦妙苏。”
“进来吧。”
见到梅东辰,秦妙苏果然觉得他和想象里一般清雅脱俗。只见他一袭月白长衫立于案前,恍若谪仙临世。他眉目如远山含黛,肤如初春新雪,修长如玉的指节还虚按在琴弦之上,窗外一束天光斜斜掠过,为他镀上一层朦胧光晕,更衬得他气质如孤松独立,风姿似寒梅映月。
“你就是跟着文天知学番语的女子?”
“回大人的话,是。”
梅东辰细细打量着她,盯得秦妙苏不好意思,低垂着头。梅东辰也自觉失礼,马上移开了视线。
“侯夫人,抱歉,在下并非有什么无礼之意,只是听闻文夫子才高德厚,对收徒一事也极为苛刻,极少见他收弟子,更别提收女子为徒。因而出于好奇,才盯着夫人看。十分抱歉。”说完,梅东辰身体快弯成了九十度,深深鞠躬行礼。
“没事没事。我懂的。”秦妙苏摆摆手。她看得出梅东辰斯文守礼,绝非好色狂悖之徒,忙说了几句客气话,消弭他的尴尬。
“侯夫人来找在下,想必是为了迎接月氏国使团献礼的事。我早听闻夫人琴艺了得,所以斗胆向陛下推荐了您。没想到陛下对夫人的大才也印象深刻,当即同意了。给夫人找了这么一件麻烦事,还望莫要怪罪。”
“怎么会?能在迎接使团的盛宴上与其他大师一起弹奏,我高兴还来不及。”
梅东辰浅浅一笑,仿若春风和煦,冰雪消融,连秦妙苏看了都呆了呆。他与酆栎的好看是两种不同类型,酆栎是透着凌厉气势的英气俊朗,而梅东辰是温润秀逸的书卷气。难怪玉京城里的许多贵女都倾慕梅东辰,可他二十有余却一直不娶。
他走到书架前挑出一本琴谱递给秦妙苏:“这上面的曲子夫人可以拿回去看,挑一首你喜爱的演奏就行。”
“好,挑好了我再告诉大人,看合不合适。”
“不必了。琴曲各有其妙,唯当抚琴者心有所感,情动于中,方能指与弦合,弦与意会,臻至曲人合一之境。此中真意,非强求可得。”
“奥奥,那行。”一番话说得秦妙苏无言可对,她其实极少练琴,根本还达不到这种境界啊。
嗯,再待下去,好像会显得她很浅薄,还是先走为上。正要告辞,梅东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方方的檀木盒子还有一封信。
“还有一件事想请求夫人能帮我。”
“大人请说。”
“我要出趟远门,暂且不知要去多久。若我到时未回,夫人能不能在宝镜迎回之日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信中所说之人。夫人请不要先看信,到宝镜迎回那日再打开看。”
“啊?奥,好。我会记得的。”但实际上秦妙苏脑袋里一水的问号。什么鬼?他要去哪里?还突然交给她保管两样东西,看起来它们还挺重要。怎么突然一下,她就身上多了个重担呢?难道她的脑门上写了大大的“靠谱”二字么?
见她同意了,梅东辰似乎大松口气:“请夫人务必要记得。”
接下来的几日秦妙苏选了一首合意的曲子,每日不出门在房里练琴,很快就到了酆栎要出行迎接宝镜的日子。
月氏国的使臣将在淮州登陆,本来迎接外国使臣还带着家眷,似乎不那么合规矩。可酆栎认为淮州靠海,比之内陆景色浩瀚宏阔,风情迥异,一定要带着秦妙苏去观览。他还美名其曰,夫妇和谐,才能国盛家兴,正好显耀大盛朝的和谐安康。
再者,有位能说番语的妻子陪伴在侧,不比其他译令官要好打交道么?
既然他说不介意,自然秦妙苏也很乐意去玩一趟。两人一拍即合,一同启程。
到了淮州,次日的清晨,江面上还笼罩着一层薄雾,宛如轻纱般在水面飘荡。酆栎站在码头,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炬地望向远方。他身着紫色官服,腰间玉带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却又内敛沉稳。
“侯爷,月氏国的船应该快到了。”冷锋低声提醒。
酆栎微微颔首,没有言语。这次奉皇命迎接月氏使臣,事关两国邦交,容不得半点差池。
“侯爷。”这时,一道清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见秦妙苏正从薄阳里走来。她今日穿了一袭湖蓝色长裙,外罩轻纱,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花的簪子,素雅中透着高贵。晨风吹拂她的衣袖,宛如仙子临凡。
秦妙苏微微一笑,走到他身旁站定:“听说月氏国的船与我们大不相同,我实在好奇得紧。”
正说话间,远处的江雾中渐渐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那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最终冲破薄雾,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秦妙苏不自觉地向前一步,眼睛睁大。
那是一艘造型奇特的巨船,通体漆成银白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船首不是常见的龙首,而是一只狼头鱼身的奇异神兽雕像,张开的狼口中衔着一轮银月。船帆不是寻常的方形,而是呈三角状,帆面上绘有复杂的新月图腾,随着江风猎猎作响。
“月氏国的‘银月号’。”酆栎低声解释:“据说他们的船都是这种风格。”
秦妙苏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艘异国船只,被其独特的美感所震撼。船侧舷窗镶嵌着彩色琉璃,反射出斑斓的光芒。甲板上站着数十名异国装束的侍卫,他们身着银灰色短袍,腰间配着弯刀,发辫上还系着银铃。
船只渐渐靠近,"银月号"上放下一条装饰华丽的艞板。
"准备迎接。"酆栎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穆。
秦妙苏也退后一步,站在他侧后方适当的位置。
最先上岸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绣满星辰图案的深蓝色长袍,胸前挂着一枚硕大的月亮形宝石。
“月氏国正使阿尔丹,奉我国国王之命,前来拜见大盛皇帝。”老者用略带口音但流利的中原官话说道,右手抚胸行礼。
酆栎上前一步,拱手还礼:“大盛威远侯酆栎,奉皇命恭迎月氏国使臣。愿两国友谊长存,如这淮水绵延不绝。”
正当两位正使寒暄之际,秦妙苏注意到阿尔丹身后站着一位年轻男子。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金发碧眼,面容俊朗如雕刻,身着银白色绣金边的紧身衣袍,腰间配着一把镶嵌宝石的短剑。与其他人不同,他没有束发,任由微卷的金发披散在肩头,在阳光下如同流动的黄金。
更令秦妙苏惊讶的是,那年轻男子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她身上,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好奇。
阿尔丹顺着年轻人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恍然之色:“这位是我月氏国副使查理亲王,我国国王的侄子。”
名为查理的年轻人上前一步,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先向酆栎行礼,而是径直走到秦妙苏面前,右手抚胸,深深一躬:“这位如同晨星般耀眼的女士,请问我有幸得知您的芳名吗?”
他的中原话带着浓重的异国腔调,却意外地流利,大大出乎秦妙苏的意料。
这一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按照礼节,副使应当先与主使见礼,更何况秦妙苏是已经嫁人的女子,不该被陌生男子直接搭讪。
酆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挡在秦妙苏前面:“查理亲王,这位是秦相之女秦妙苏,也是下官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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