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从的转过身,许颂谨迈步向病床上还在熟睡的孩子走去。
许穗今天晚上格外乖,也可能是白天闹的太过的原因,他闭着眼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
把他轻轻抱起,许颂谨带着他到窗户旁边,举着手给许雯婷看。
站在窗台上的许雯婷看着自己的弟弟又看了看自己的孩子笑着问:“小颂,那你能照顾好弟弟吗。”
许颂谨要溺死在这个问题里了。
“可以的,我可以的。”像是表示自己真的可以,许颂谨说完之后,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那好,现在带着弟弟去床上睡觉可以吗?今天你来照看弟弟。“
“好。”
转过身,刚迈开腿,身后就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呆呆的转过身,刚刚的窗台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手术室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许颂谨却感觉不到一丝人气。
一个月还没结束,许雯婷就已经进了两次手术室。
手术室的灯终于从红色变为绿色,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讲的什么,许颂谨已经听不清了。只看到他对着宋雯慧摇摇头。
“抱歉,我们尽力了。”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他跑过去,腿一软,直接跪着了医生面前。
“求求你,求求你了。再救一下吧,我姐姐能活的!能活的!她刚刚还在跟我讲话,怎么可能就不在了呢?”
医生被惊到,伸手想把这个孩子抱起来,却发现那个孩子一下又一下的对自己磕头。
嘴里一直在乞求:“求你了叔叔,求你了。我姐姐要跟我住新房子的,她不可能死的,不可能的!她死了弟弟怎么办?我怎么办?”
儿童的声音带着稚嫩,最后一句字字泣血,声声泣泪。
额头与地板磕碰的声音清脆,一听便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眼前一片模糊,他却感知不到,温热的血液从脸上滑下。
额头被磕破,在地上绽开艳色血花。
最后他是被宋佳慧强拽着扶起来的。医生没再多说什么,看惯了世间百态却无能为力,只能和许颂谨说:“再去和你姐姐说几句话吧,再不说真的来不及了。”
一下子脱了力,宋佳慧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才不至于让他重新跌落在地。
猛地,他突然发力一把挣脱开钳制住自己的手,许颂谨冲进了手术室。
他一下子又跪到了许雯婷面前,他甚至不敢抬头看。
怕看到满身是血的姐姐,可其实许雯慧身上早就被盖了一块白布,哪怕是抬头也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
他牵住姐姐的手,两只手都紧紧握着。
原来,姐姐之前的手跟现在比起来还是要暖很多的啊。
他贴上那只冰凉的手,张了张口,想说出的话却只剩下破碎的乞求。
“求你了姐姐,求你了,我会听话的,我会听话的!别丢下我,别让我一个人了!我会照顾你的,也会照顾好弟弟的!”
“再坚持一会儿好吗?再坚持一会儿我就长大了!我可以照顾好你的,求你了,别离开我,我不要再一个人了!你不是说好了去哪都要带着我的吗?你答应过我的!”
“别一个人离开,带我一起走吧,带我一起走吧。”
许颂谨疯了一般在一个将死之人的面前哭泣,发誓。
或者说在一具尸体面前。
额头上的血重新染红了许雯婷的手,他这才退开,用双手去擦拭那干涸的血渍。
直到双手紧握住的那只手中,温热的血液变干,直到眼圈干涩,再也流不出一滴泪,他才终于放开了手。
12月的最后一天,1月的第一天。
他失去了最爱的姐姐,也学会了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了。他躺在病床上,是姐姐之前住的那间,旁边是还在睡梦中安详的许穗。
他有些自欺欺人的想,也许昨夜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
可能下一秒,姐姐的身影就会再门口出现,他就可以重新扑进姐姐的怀里,然后姐姐就会亲亲他,再亲亲许穗。
这样他也可以贪恋一下,那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任何人的温暖。
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旁边突然传来了细细的哭声。
许穗哭了。
许穗躺在床上,哭声不停,却再也没有母亲的怀抱安慰他了。
或许是同病相怜,他弯下腰轻轻抱起了这个孩子,许穗的泪停了,自己的泪却再也停不下来。
他抑制不住的,悲哀的想,许穗还有我?那我呢?那我呢姐姐?我除了你还有谁呢?
被心中恶念所包裹,双手附上了婴儿小小的脖颈,微微发力,手下的孩子便剧烈挣扎起来。
门在此时推开,许颂谨慌忙放开手,抬眼向门口看去。
不是许雯婷,是宋佳慧的脸。
那个在自己面前永远精致得体的女士,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这一夜,很多人失去了东西。
有人付出了生命,让一个孩子没了妈妈,让一个孩子没了依靠,让一个人失去了自己的至交。
怎么会?怎么会呢?
宋佳慧强撑着笑了笑,她是来给许雯慧收拾东西,收拾遗物的。
面对这两个加起来还没有自己大的孩子,她不能流出眼泪。
她对许颂谨道:“小谨,收拾一下回家了好不好?”
回家?回哪个家?在许雯慧死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没有家了。
宋佳慧本来以为许颂谨会哭,会质问,可都没有。只是沉默的,安静的收拾完了自己的东西。
在这住了一个半月,他的东西还是很少,一个小背包就装得下。
哪怕是收拾的过程中,他也没有放开过抱着许穗的手。紧紧的却又轻柔的抱着他。
他不该死的,他要照顾好他。是不是自己把弟弟照顾的足够好,姐姐就会回来?
回到了自己和姐姐的家,宋雯慧蹲下身,摸了摸许颂谨的脸:“小颂,你姐姐的葬礼在下周二,到时候一起去吧。”
下周二吗?还有6天。
原来一个人死亡后,半天不到就再也看不到她的脸,7天不到,就能举办葬礼啊。
“好。“
宋雯慧叹了口气,从一袋袋大包小包里取出来了一罐奶粉。
伸手接过许穗,她把他放到了沙发上。又转身牵过许颂谨的手,拉着他到了厨房。
手把手的给他演示,先把手洗干净,用奶粉里面标配的勺子挖满一勺,倒入奶瓶里面。
再倒入温水,伸手拿过一旁的保温杯,倒入温水,仔细的摇匀。
最后再挤出几滴在手背上试一下温度。
“这样就可以给弟弟喝了,你知道了吗?”
宋佳慧一步一步教的很仔细,许颂谨在一旁静静的学着。
莫名的宋佳慧感到了心酸,明明自己都没长大,却要学会去照顾另一个孩子。
可她能做的却只有这些了。她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事业。
能帮助这两个孩子的只有每天来照看一下,剩下的还是得看他们自己。
看着许颂谨拿着奶瓶细细喂给怀里孩子的样子,终于不自觉松了口气。
起码,她现在还能照顾他们,他们也能省心的照顾好自己。
“许穗的爸爸呢?”
沉默一路的许颂谨突然开口问道,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像是不经意间问出口的。
抬眸有些疑惑的看向宋佳慧。
“我的爸爸不要我了,姐姐要我。那他呢?他的爸爸也不要他了吗?”
宋佳慧看着他纯真的眼神,终究没忍心把残忍的真相告诉他。
“许穗的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等你们都长大,他就回来了。”
许颂谨的目光平淡无波,说出的话却完全与年龄不符:“别骗我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为什么从姐姐怀孕之后,那个男人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别人的爸爸都是贴心照料着自己老婆的,为什么姐姐没有?别骗我了佳慧姐姐,我想听实话。”
许颂谨一直都很早熟很懂事,这一点宋佳慧一直都知道。
在许颂谨4岁时,就会帮着姐姐做家务和捶背,5岁就能做到很多事一点就通。之前她还和许雯婷调笑过,说她有个神童弟弟。
可现在宋佳慧却只希望他还是愚钝一点再愚钝一点好。
看着看着,她还是不忍心继续编故事来骗这个孩子了,哪怕他之后会讨厌或者恨这个从他姐姐肚子里出来的孩子。
可他也应该有知晓的权利。
许雯婷怀上这个孩子的机遇是在两年前。为了养活自己和弟弟,她去了金塘酒吧当服务员。
卖艺不卖身,她因为长得漂亮,嘴巴也甜,一度成为这里的头牌。
来这里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所以也给她起了个绰号“香槟公主”。
最肆意的酒配最纯粹的白莲学生,怎么能不叫那些公子哥心痒?
可毕竟是法治社会,人家不搞卖身,也不能霸王硬上弓,所以就在这个圈子掀起了一阵浪潮。
谁先得手,谁就赢。
下注的人越来越多,更多人加入了这个队伍。戏弄一个没什么钱的贞洁卖酒女,能给自己带来乐趣,何乐而不为呢?
许雯婷在赌约开始后,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是赌桌上的筹码,也是强权的象征。
她流连于各式各样的男人之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又说回来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最后还是被人当宝贝一样,献给了这座城市最有钱有权的谢家公子的床上。
她醒来后,就发现身价一落千丈,贞洁身没了,工作没了,名气也没了,艳照流遍了整个A城的上流圈子,自己还在无意中做了回小三。
可她能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她只能尖叫着,嘶吼着控诉着命运对自己的不公。
底层的人民被捂住了嘴,被千双,万双带着欲念的手拉下了这条不归路。
查出怀孕后,她的第一反应是打掉这个孽种,可在听到医生说,她身体本来就弱,常年酒精的麻痹,让她的身体机能加速衰老,如果这次打掉,可能就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她纠结了,一纠结就过了最好的打胎时间。
大不了就养吧,她一个人也能养活两个孩子,谢家不缺孩子,那这个孩子就是独属于自己和小颂的。可怀孕的后遗症接踵而至。
她经历了太多太多事,本身精神就已经不好了,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和蜡黄的脸,都让这个爱美的女孩发疯。
她恨肚子里的孩子,更恨孩子的父亲,也恨自己。
可看到弟弟的笑颜,她好像突然就不恨了,她想,就当生了个弟弟吧,这样她家的小颂就不孤单了。
她幻想着未来却磨灭不了心理和生理上对这个孩子的恶心。
在孩子出生后,看着他熟睡的侧脸,许雯慧悲哀的想,她既没有办法爱他,更没有办法恨他。
看着自己仅有的朋友,亲人为自己忙前忙后,被富贵迷失方向的女人终于恢复了清明。
死亡是对自己的解脱,也是对过去的释怀。奶瓶已经空了,掉落在地上。
宋佳慧沉默的望着他,双眼里是回忆过去的悲哀,紧紧的盯着他,像是怕他一时接受不了会做出什么疯事一样。
可许颂谨只是愣怔了好久。
突然发现自己满心满眼期待的弟弟,不是爱的产物,而是推动姐姐死亡的一份子。
他怀中抱着的不是弟弟,是姐姐最不愿意回望的那段日子的见证者。
他对宋佳慧笑了笑道。
“哪怕许穗不是我期待的弟弟,我也会爱护好他的。”
可事实真是这样吗?
距离葬礼举行的那6天里,他都会从梦中惊醒,双目赤红,用双手紧紧缠绕上许穗的脖子,一点点收紧。
想要掐死许穗的**越发强烈,不止再晚上,甚至在白日下,看着许穗的笑,许穗的哭,许穗的一举一动,他都有着想杀了他的冲动。
他不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他的出生不受任何人的期待。
可每当伸出那收紧的手,就能听到他的哭嚎,许颂谨就会收回手,沉默的抱着自己的弟弟,轻声安慰着他。
他还是舍不得。
这个弟弟的出生不受任何期待,可是他却跟姐姐一样,无法恨也无法爱。
他只要存在一天,他的身体里就流着姐姐的血。
他不喜欢弟弟,可是他是姐姐唯一留下的活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