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赵时觉头上的伤缝了三针,脸上的血被处理干净了。可衣服上的那片血和他始终阴沉的脸,让他看起来就像某个隐秘组织的杀手。

闹事者被警察带走了,医务科的人看着林医生这位朋友,哆哆嗦嗦地表示医院的法务部门一定把责任追究到底。

那个挨了巴掌的小护士正红着眼睛,给林大夫的脖子消毒。那白皙的脖颈上有一道长长的抓痕,白与红的对比太鲜明,赵时觉看着那处生出一种复杂的感受。

小护士满脸悲愤:“太可恶了那帮人,不分青红皂白也不管是不是他们的主治医生,上来就闹事。”

林迟惟已经从刚才的状态中恢复了,只留下眼尾那抹红。

林迟惟微微扬起下颌,从耳侧到锁骨绷出一道漂亮的线条。他看着对方脸上还有明显的指印,淡淡地说了一声:“抱歉。”

小护士消完毒连忙摆手:“林大夫别这么说,不是你的问题,是那帮人太可恶了。”

林迟惟低下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下次要保护好自己,不用保护别人。”

不等回话,他又迅速扯出个笑:“今天你受委屈了,院里给放了假,回去好好休息吧。”

小护士点点头:“那你们回去时注意安全,我先走了,拜拜。”

林迟惟抬起手臂对她挥了挥手:“谢谢你,再见。”

护士关上门后,屋内变得一片寂静。赵时觉在这个房间有着难以忽视的存在感,可林迟惟没有把视线放到他身上。

刚刚发生的事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林唯一,那种失去灵魂的痛苦让他害怕。

还有那种深深的自责,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背上。从刚刚开始,他只要闭上眼就会想到赵时觉被砸的那一瞬间,还有林唯一被带走时自己撕心裂肺的痛。

都是因为自己…他们才会.....

林迟惟沉默了一会开口:“今天谢谢你。”

林迟惟的视线并没有固定落在某一处,声音又轻缓,有些情绪被他刻意压制住了:“还有对不起。”

突然,林迟惟被一只有力的手攥着手腕,用力拉到身前,他踉跄一下撞上赵时觉的胸膛。

林迟惟抬头这次眼中带上了克制的怒意。

“你干什么。”

赵时觉低着头看他,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谁也没有收敛情绪,他声音带着嘶哑地质问:“你还想说什么。”

林迟惟挣扎了一下,手腕被攥得更紧了。

赵时觉因恐惧而慌张和愤怒:“想让我保护好自己,不应该保护你,像你刚刚说的那样对吗?”

刚刚林迟惟说的话让赵时觉感到害怕,好像他就在眼前,但却是一团虚影,自己怎么用力都抓不住。

他不明白林迟惟为什么要推开所有人。

可赵时觉的紧逼不舍成为了一个契机,让林迟惟一直被压抑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机会。

“对。”

林迟惟像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弓弦,瞳孔里翻涌着混杂着愤怒与悲痛的漩涡:“为了保护别人,把自己搭上?你以为被保护的人会感谢你吗?你以为自己很伟大吗?”

这是他长久以来想都不敢想的话,作为一个幸存者,凭什么去责怪救下你的人呢。

那也太不要脸了。

可他今天就这样说了出来,林迟惟低下头紧闭着双眼,他痛恨这样的自己。

就像决堤的水坝,有了一个缺口就停不下来了。他的声音颤抖着“要我怎么办呢,谢谢你吗?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每天带着痛苦、内疚、绝望,是怎么生活的。可我不能说宁愿出事的是我,因为这会让你们的牺牲变成笑话。”

赵时觉的眼神颤动,心脏也像被碾压着般疼痛。这是他所不了解的林迟惟,他怀疑林迟惟说的这些不为人知的事,就是他推开所有人的原因。

林迟惟情绪似乎平缓了,但声音还是带着绝望,他仿佛是在和自己对话:“我要好好活着,才对得起你的牺牲。可又不能活的太好,因为那样是一种背叛。”

赵时觉来不及探究林迟惟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双手抱住林迟惟颤抖的肩膀:“没想让你感谢我,也没觉得自己很伟大。但是很庆幸...”

“幸好被砸的不是你,幸好你没出事。这样就够了,看到你没事我这么做才是值得的。”

“愿意保护你的人一定是舍不得看你伤心、不愿看你害怕、难过的。”

赵时觉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他努力稳住自己,坚定平稳地说:“所以你说你要怎样生活…你就活成你喜欢的任何样子吧。”

赵时觉感觉到林迟惟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的心也跟着紧了紧。

“刚才给我剃头的医生说以后这会有道疤,留长是不是就不好看了。那我以后就都寸头吧,也挺适合我的。你觉得我看到你这完美无缺的脑袋会生气吗?还是你留披肩长发我觉得是在挑衅我。”他低沉着笑了笑:“你怎么样都好,我只会觉得,啊…你没受伤,真的是太好了。”

“没有砸到你,真是太好了。”

“你没有疼,真的是太好了。”

“愿意保护你的人,一定是这样想的。”

林迟惟看着前面白色的墙壁,肩膀上的热度传到心脏,变成密密麻麻的心疼。

“原来所有的责怪,只是因为心疼。”

“心疼林唯一,也心疼赵时觉。”

林迟惟张了张嘴,最终说道:“对不起。”

赵时觉缓慢地摇了摇头。

林迟惟抬起左手,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那颗头的时候,赵时觉的手机响了。

林迟惟停下动作,轻轻的把赵时觉从自己身上推开。

林迟惟看到他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突然表情变了,语气也打破了之前屋内沉闷的气氛。

“可可?你还在外面吗?”

“知道了,我错了我错了。”

“你在那别动,我马上就去接你。”

赵时觉习惯性地想抓头,一碰到纱网就停了下来。挂断电话后,他对着林迟惟说:“我朋友在外边,她脚崴了。带她看完病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你等等我?”他实在放心不下这样的林迟惟。

“女生吗?”林迟惟突然问。

赵时觉带着点把人忘了的愧疚说道:“啊,是,我发小。” 又锲而不舍地追问:“让我送你回家吧。”

林迟惟不经意的活动着刚才被赵时觉拽过的手腕:“接到你朋友去三楼骨科找我。” 依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赵时觉看到林迟惟手腕上的红印,被转移了注意力,愣愣地说:“哦,好。”

赵时觉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可可骂死,那时他忘了自己现在什么样。可可一见到他,本来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变成了:“我靠!大哥你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赵时觉推着她一路风驰电掣地走,生怕林迟惟走了不等他:“没。”

赵时觉还是惦记着林迟惟,想着林迟惟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林迟惟说的话让他隐隐有种不好的猜想…

可可坐在轮椅上扭着脖子看他:“你到底咋了?脑瓜子怎么还让人开瓢了?”

赵时觉回过神,拍拍她的肩:“碰上医闹了,我喜欢的人在这家医院,幸好他没事。”

可可听完他信息量极大的话,一时没消化完就被推出了电梯,她被吓得扭着身子去看赵时觉:“不是... 等等,你说你这不开窍的竟然有喜欢的人了?”

电梯门打开,赵时觉就看到靠在护士站的林迟惟,他没管可可的震惊,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情:“迟惟哥哥。”

林迟惟抬起头看到赵时觉,示意他过来。

坐在轮椅上的可可听见赵时觉发出的 “鬼动静”,眼睛瞪得老大。

林迟惟看到赵时觉推着朋友过来,只对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孩礼貌地笑了一下:“去三号诊室吧。”

可可愣了一下:“啊好,谢谢.... 迟惟哥哥?”

那一瞬间,赵时觉想把这个女人扔在这里,他站在可可身后咬牙切齿地小声说:“别乱叫。”

然后看着林迟惟:“迟惟哥哥,你去你们值班室等我吧,等我这边完事就去找你。”

等到林迟惟终于对他点头,赵时觉才推着可可进了诊室。

林迟惟离开的时候,听到护士站的小姑娘在说悄悄话:“你看到那一对情侣没,男的超帅女的超美,太般配了吧。”

“看到了看到了,老天爷啊,也赐我一段甜甜的恋爱吧。”

林迟惟回到儿科病区,脱掉沾着血的白大褂扔到清洗篮里,他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那看着衣服上露出的小片血迹,那是赵时觉的血。

林迟惟想起赵时觉跑过来,紧紧抱住自己的那一瞬间,想起他刚刚说的话…

林迟惟抬起右手,手腕上的红痕已经不见了,他好像有点失落地放下手臂。

经过办公室的时候,原澹推门走了出来,林迟惟见到他停下了脚步。

原澹皱着眉头,露出一副很少见的紧张神情:“我听说你出事了就赶回来了,伤到哪了?”

林迟惟走了两步,给前面过来的患者让开路:“只是一点抓伤。”

原澹盯着他的脖子看了两眼,肩膀放松了下来:“幸好不严重,也没伤到脸上。”

林迟惟没接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澹想到了隔壁省医院上个月刚发生的砍伤事件,他顿了顿说道:“带头闹事的已经被拘留了,其他家属也做了相应处罚。为了预防他们换了人再来,院内已经安排这段时间每个诊区增加警务巡逻,但他们这种无差别攻击的举动,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我会再向上面提申请,在儿科每个诊室外面加强安保,你自己也要小心。”

林迟惟没什么表情地听着:“我知道。”

原澹看了林迟惟一眼,迟疑着问道:“听说你有朋友受伤了?”

听到 “朋友” 这两个字,林迟惟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嗯。”

这时保洁匆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嘴里念叨着:“哎呦,起风啦要下雨了,病房窗户都关上吧。”

林迟惟转头发现,窗外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乌云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呼啸而过的风拍着大楼,一瞬间雨点就哗啦啦地砸了下来,落在窗户上像下冰雹一样响。

原澹转过头:“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 林迟惟没有拒绝。

原澹撑着伞护着他,先把他送到副驾驶座,再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砰” 的一声关上车门,外面的风雨声一下子就没了,车厢里只剩下雨刷器来回摆动的声音。

街道上空荡荡的,没什么车也没人。柏油路面上的积水映着红绿灯投下的红一块绿一块的光斑,随着车子往前挪,那些光斑也跟着晃。林迟惟靠在椅背上,一直侧着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原澹记得清楚林家兄弟出事那几天,北京下了场少见的暴雨,连着三天三夜没停。那会儿好多地方积了水,路都塌了,原家派出的搜救队和警察根本没法顺利开展工作。

直到最后,那场大雨把所有痕迹都冲得一干二净,凶手至今还没抓到。

红灯亮了,车子停下来。原澹看向林迟惟,他知道林迟惟现在和自己想的是同一件事。原澹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动:“你还好吗?”

“嗯。”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动起来。林迟惟一直看着窗外,靠在头枕上的头跟着车子微微晃动。

黑色轿车停在了楼下,原澹先下了车,撑开一把伞,绕到副驾驶那边。两人撑着一把伞,伞大部分都偏向林迟惟那边,原澹的肩膀露在雨里。

两人一起往单元门走,雨下得大,他们靠得有些近。

走到单元门的台阶上,林迟惟看到赵时觉站在那里,双眼像鹰隼一样,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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