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煮蛙(2)

“可以”女孩的声音先于大脑,响在这夜空下。

少年欣喜地回头,面具下的双眸跟盛满了星星似的,迸出热烈的光彩。

女孩低下头,绯色爬上了脸颊,如枝丫蔓延。她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可以做朋友”。

“嗯。”少年太子笑了起来,像黑暗中拨开云雾,终得心心念念的稀世珍宝,“我们是朋友。无拘无束的侠女,你有你要的自由。”。

山庙里少年热烈的告白仿佛就在耳边,却又仿佛被遗忘在上个世纪。

关入庭院不愿意,两无相干不舍得,那就做一只风筝。爱不了的人,做个朋友也是极好。

蝴蝶的腿上,是几道青黄的伤痕,隐隐渗出了血色。

“那我背你回去吧。”许安说着便蹲下了身。

“不用啦不用啦。”女孩摆了摆手,便想拔腿就跑,没想到刚迈出一步,脚上伤一疼,正要摔倒的时候,被少年捞住便背上了背。

“你家在哪儿?”

女孩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在,在东面。”

“太阳升起的地方吗?”

“对呀。”女孩被逗乐了。

“怪不得,你会是我的太阳。”少年也笑了,酥酥麻麻的嗓音,像是在黑夜里凭空画了一圈光晕,照着女孩的心,咻一下亮堂。

清凉的月光下,少年踩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安稳又踏实。

像是师兄蓄满的安全感,却溢开了心跳,怦怦,怦怦,心间小鹿在谱一曲盛戏。

“蝴蝶,在京城,刀剑可不是硬通货,多的是让人无声无息离开的法子,别那么轻易冒头。”

“没关系呀,我打不过还可以跑。”

“蝴蝶,我刚刚看见你在打架,你可能想象不到,那一刻我有多害怕。万一我来的晚了,你受伤怎么办呢?你受伤,我怎么办呢?难道我把盛安府灭了吗?”少年的语气急促了起来,还带上了一点气急败坏,像训人,却盛满了关心,听起来意外动人。

女孩的心间一点点被暖意充满。“太子殿下放心,您来之前,我已经策划过逃跑路线啦。”

“蝴蝶,别叫我太子殿下,好生分啊。”少年太子的音色生上了几分委屈,仿佛耳旁凭空生出几蹙绒毛,耷拉着萎靡不振,“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那朋友该怎么称呼呢?”

“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少年低下了头,“你还是叫我平安就好。”独属于某个人的称呼,就好像是两人之间的专属暗语,一听,便知是你。

“好啊,平安。”

“蝴蝶之后是什么打算呢?会离开京城吗?”少年问她、

“会的吧,我在等我的师兄来接我。”

“师兄?”

“嗯,我师兄,沐清。”

“那想来也是个极厉害的侠客,你们是出自一个师门吗?”

“不是的,师兄是和顾婳师姐一块儿在伽蓝大师的门下。我从小和母亲一块住在汉广宫,而师兄也时常被寄放在那里,一来二去,亲师兄妹也不过如是。除了师兄之外呢,汉广宫还有“寒暑集学”。极寒冷和极炎热的时候,许多游侠便会将弟子带来汉广宫,接受金夫子课业的教导。”

人说,探索欲是最热烈的企望,想要靠近于是期待听人诉说。人说,分享欲是最高级的浪漫,信任对方于是敢于交付过往。

月色仿佛是香醇的美酒,醉意盎然,叫人想以月弯做杯,将人生,理想,过往,感情,都烩在这条小道里。

“那蝴蝶是有很多同窗吗?”

“对呀对呀,他们可都是我的朋友。”蝴蝶尾音上扬,像一只骄傲的猫。

“极好,极好。”少年面上称赞,声色却流露了几丝落寞。

女孩忽然的有点心疼,自己在爱意的包裹中长大,而太子却孤身一人,冷冷清清。她不禁生了欲念,去抚平他的孤独,“现在,我也是你的朋友。”

像糖果落入池面,心口起了波澜,荡啊荡啊,“是啊,我有朋友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黑夜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脚步声和心跳声在空气中交相呼应,叫人萌生出想分享往事的悸动,去打破这几乎凝到实处的暧昧感。

“我师兄会叫我小萝卜。”趴在许安的背上,女孩又起了话头。

“嗯,为什么呢?”

“平安有没有听过一首歌,拔萝卜,拔萝卜,拔牙呀拔呀拔萝卜。”女孩哼哼唧唧地唱起了童谣,“我小时候啊,走累了,不想走了,就甩赖皮蹲在地上不肯起来,像一颗长在地里的萝卜。师兄就会把萝卜拔起来,扛在肩上带回去。”

“嗯,后来呢?”

“后来长大了,萝卜变重了,就拔不动啦。”

“很轻啊”许安甚至颠了一下,“背一辈子也背得动。”

呼吸间仿佛有琴弦,风一吹便轻轻地谱曲,为心间的小鹿奏一首情歌,让初次被人追求的蝴蝶,心乱不已。

“在那里!”一群衙役指着他们两喊。

刚刚偷偷溜走的纨绔,捂着脸上的伤疤,带来了官兵,比刚刚多了好几倍的官兵。

“凭什么抓我们?”蝴蝶很不服气。

“你们打架斗殴,违反当朝律法。”

“明明是他强抢民女。”

“哪来不知礼数的小毛猴,这可是盛安府的三公子,是京城多少女孩想攀的高枝,还用得着去抢?”带头的衙役笑得很谄媚,活像一只摇尾巴的狗。

“你们怎么不查一查?妄下决断!”

“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官官相护,仗势欺人,衙役未必不清楚真相,可他们并不需要真相。

蝴蝶有点慌张,可趴在在许安的肩膀上,又有些莫名的安心。两种情绪在心田对打,反倒像是一场未知的冒险,一场绮丽的旅途,不知下一秒会是云端或深海。

蝴蝶悄悄凑近了许安的耳边,“我们不逃吗?”

“人太多了,不太方便。别担心,有我在。”‘有我在’仿佛像一个魔咒,叫人放下担忧疑虑,全身心地信赖另一个人。

“好啊。”

他们最后被带到了京兆府的牢狱,潮湿又阴冷。黑暗里,弥漫着鲜血和悲哀,那是一种毫无生命力的味道。

衙役走后,蝴蝶按捺不住好奇心,“他们不认识你吗?”

许安敲了敲脸上的面具,笑了。

“可我能认得出。”

“那可不,他们又不是我的朋友。”

“哎,如果按照谁有官就听谁的混蛋逻辑,”蝴蝶转头,做了一个炫酷的手势,“太子岂不是比什么盛安府公子厉害多了。”

“太子斗殴,御史会参本子的。”

“盛安府的一个公子都能篡改京兆府流程。”

“他有家人护着,碍不着旁人什么利益,谁又何必大动干戈去动他?”少年苦笑了一声,他没有家人护着,又碍了太多人的利益,于是宛若刀尖行走,一朝不慎便跌落万丈悬崖。

“那平安,打算怎么办呢?”

“会有人来换我们出去。”

“那换进来的人会怎么样呢?”蝴蝶追问,“他们会被严刑拷打吗?会受伤吗?会害怕吗?”

许安看着眼前的女孩,贴满天真的标签纸,不懂大人们心照不宣的法则。

无论是太子斗殴的把柄,或是同盛安府的牵扯,都比区区奴仆重要。

贵人若能全身而退,何必考虑蝼蚁的遭遇。

谁家王侯将相,座椅下没有累累白骨。

“不行,这太危险了,”蝴蝶一双眼定定地看着许安,面露质疑与不解,“一人做事一人当,哪有让旁人替自己受过的道理?出去了也得良心不安。”

许安察觉出蝴蝶的不满,慌忙面露委屈,“可是蝴蝶,我不止一个人,我肩上有千万人的身家性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怎能容许我走错一步?”

蝴蝶一惊,忙拍了拍许安的肩“没事儿,我来想办法。”

眼前的少年仿佛是一个锁链缠身的囚徒,头戴王冠,身披枷锁,瞻前顾后,不得自由,囚于京都,实在可怜。

若是她有朝一日路见不见都得满怀顾虑不能拔刀相助,日子可就没意思了。

她就该是锄强扶弱,惩恶扬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侠女。

她希望他也能拥有真正的自由,人生不只是一张考卷,不用每时每刻都在答题。

最后,他陪着她一同留在了那里。

黑暗里,两人相互依偎着,成为鲜血与悲哀里,唯一的光亮。

‘噗通’不知是哪家的小鹿又不安分的跑出来了,在这寂静的夜里,疯了似地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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