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湘云在镇海东站下车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七点多,动车因为路段抢修在半路停了一个多小时,本来打算夜游古城的兴致被消磨了一半。
周湘云提着行李回酒店办理入住。坐在床边给手机充了一会电,扫了眼微信消息,工作群安静如鸡。
犹豫不过半秒,不来白不来,周湘云还是决定夜游古城,顺带外出觅食。
古城坐落在江边,曾是通商口岸,几百年来商贾云集,来往的过客由此登岸,也算是繁华一时。
现在是镇海著名景点。
夜晚的东津渡游人如织,灯光如昼。周湘云在城里闲逛,发现这里跟她去过的其他古镇也没有太大分别。灯光很酷炫,文艺店铺鳞次栉比。周湘云从北京过来,还穿着毛衫,遍观游客,已是短袖T恤连衣裙。
逛了一会,周湘云走出了一身汗,再一吹江风,又冷又热。白天坐了一整天的车,她觉得自己已经很苦逼了,腰酸背痛屁股疼,逛街也不见好转。随着人群走了几条街,越走人越稀少,越走越偏辟,巷子里又不时窜出只野猫,黑灯瞎火间,周湘云找了个街边勉强还算有点亮度的餐馆钻了进去。
餐馆里有几桌在吃饭,就是灯光较为惨白,照得人全都一副气血不足的样子。
老板娘忙着记账,没空搭理她,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招呼她坐到窗边的位置上。
周湘云大手笔的点了几个淮扬特色菜,点菜的时候,一个男的一直跟在老太太的后面,也不说话,冷着张脸,穿一身黑,跟保镖似的。
周湘云瞥了一眼,头抬的有点保守,男的太高,没看见脸。
隔壁桌两个女人喊,“帅哥,帮忙加壶茶。”
一声帅哥又亮又脆,黑衣男答应的倒很痛快,麻利转身,弯腰倒水去了。
那俩女人周湘云倒是看清了,画着浓妆,披肩发,珍珠白的短裙,脚踩恨天高,十分靓丽。
都说江南出美女,但周湘云最佩服的一点还是,恨天高踩在古镇的石板路上,不卡鞋跟吗?
那俩人显然认识“帅哥”,管“帅哥”一口一个烈哥,烈哥长烈哥短地叫着,烈哥就负责点头摇头。
男人加完茶,又回到周湘云这桌,周湘云感觉有一道颇为犀利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她都点完菜了,这目光还跟探照灯似的。
周湘云清了清嗓子,跟隔壁桌学,“帅哥,筷子掉地上了,再给我拿一双筷子。”
探照灯终于灭了,男人从抽屉里拿了一双筷子递给她。
“这个菜也不错。”他手指着桌面上的菜单,“点的人很多。”
周湘云诧异地瞅了他一眼,“我点完了。”
不过这回倒是看清楚了男人的长相。
………瘦的有棱有角的。
不一会儿菜陆陆续续的端上来,周湘云一边啃排骨一边看热闹,古有三英战吕布,今有掌柜训员工。
男人就是那个被训的大怨种。
只见秃头老板骂骂咧咧一阵过后,行云流水的抢过男人手里的垃圾桶亲自演示了一遍什么叫越帮越忙,给刚收拾利索的垃圾来了个紧急集合加原地解散。
男人拿过垃圾桶,低声挖苦了一句什么,显然是很不满,但又不好发作。
周湘云同情地望着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同是天涯沦落人,打工人最懂打工人。
只不过在周湘云的认知里现在的饭店老板已经很少在明面上这么训斥服务员了,现在都搞团建,搞动员,跳啦啦操。冷不丁见到一个跟电视剧演戏似的掌柜的训跑堂,配上这古街这老房子,周湘云还以为自己穿越了。
一顿饭吃的还算愉快,不过周湘云还是吃不惯南方菜,对她来讲有点太甜了,除此之外,味道倒是无可挑剔。
一直到结账,周湘云都没有再见到那个烈哥。周湘云想,这人和人还是不一样,跑堂的和跑堂的也不一样,摸鱼也是讲究方式方法的,会摸鱼的人倒个垃圾也能苟半天。她也得学着点,省得每天过得猪狗不如,为老板当牛做马。
周湘云刚研究生毕业,老板美其名曰重视人才,把工作一股脑派给她,主要是不给她也没人可给。整个小组一共四个人,两个怀孕休产假的,一个做手术的,还有一个她。
周湘云每天都在吐槽为什么自己不能休产假,杨之洁就会拿出一沓简历
“挑挑吧,都是青年才俊。”
“挑什么?”周湘云不明所以。
“相亲啊。”杨之洁说,“你爸现在逢人便说有那好小伙给你留意着点。咱广撒网,定点捕捞。”
还广撒网,还定点捕捞。周湘云觉得自己落伍了。
“养鱼啊?这不太道德吧。随便找个人结婚算了,反正我只想休产假。”
杨之洁用看傻子的眼光扫了一眼自家闺女。“随便找个人结婚,到时候再离婚吗?不知道你一天天在想些什么。”
她还能想些什么,她只想休产假或者辞了这狗屁工作。
周湘云这次来镇海也不是来度假的,是来出差的。公司最近谈的一个大客户常年住在这边,老板为了拿下这客户整整策划了几个月,不过据说客户脾气颇为古怪,不管谈什么合作都从不露面,每次都是派个秘书来。好不容易磨到最后一步,到签字阶段,大客户托秘书带话,他在镇海,有时间可以见一面。
大客户发话,老板当然是屁颠屁颠照办,奈何公司大老板临时派老板到香港谈商务,权衡了一下大客户和大老板,老板痛快坐上了去香港的飞机。
大客户是衣食父母,大老板是祖宗。老板深谙此道,于是就把周湘云派过去了。
走之前还不忘鼓励她一番。
“小程啊,你是北大的高材生,你去办事我放心,你出马一个顶仨。待你凯旋归来,我立马就给你升职加薪,别说升职加薪,我的位置给你坐都行。”
当老板最重要的能力不是搞业务有多牛逼,是给人画饼。
周湘云牙咬的咯咯响,“唐雎不辱使命。”她微笑。
老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周湘云边走路消食边看手机上的背调报告,干他们这行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可惜这背调报告上一个有用信息都没有。
没钱的打肿脸充胖子坑蒙拐骗为上市,有钱的千方百计隐藏真实信息玩低调。
也不知道她这是遇上了个什么神人。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边背调狗屁不通,那边周湘云走夜路遇鬼,一头撞在墙上。
撞得她眼泪都飙出来了。
周湘云觉得自己人生就跟这条死胡同一样一样的,她认命般原地抱头蹲下,颇有好汉饶命的意思。
不知道的还以为遇到啥劫匪了。
一个男声冷冷地响起,“起来,挡着我倒垃圾了。”
周湘云缓缓抬头,朝面前的人粲然一笑。
想象中的她,梨花带雨,长发飘飘。
实际上的她,满脸糊的都是头发。
“靠,鬼啊。”
周湘云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
“说真的,你起来一下,真挡着我倒垃圾了。”男人指了指她身后的垃圾桶。
周湘云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巨大的公用垃圾桶矗立在她身后。
怪不得刚才蹲下的时候总觉得有一股臭味...
周湘云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拿手机照了一下,发现倒垃圾的身影有点眼熟。
“倒垃圾能倒半个小时,你真是个人才。”
男人手悬在半空,盯了她几秒钟。
“走路都能撞墙,你也是个人才。”
......
这语气是刚才那个摸鱼跑堂没错了。
周湘云翻了个白眼,“我这叫专心致志,废寝忘食,你不懂。”
“你一个人吃了一桌子菜。哪里忘食了?”
敢情还记得她是谁啊。
周湘云觉得这人挺欠揍的,要不是她现在独在异乡为异客,高低得给他一杵子。
“烈哥是吧?好心提醒一句,干服务业的,嘴甜点才能有回头客。”
听到这个称呼,程烈皱了皱眉头。
看他这样子,周湘云旗开得胜似的扬了扬下巴
“你是不是特奇怪我怎么知道你叫烈哥的是吧?我就是——”
“你很吵。”程烈觉得人真的不能走夜路,容易遇到聒噪的女鬼。
周湘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男人,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这条路一般没人来,劝你早点走。”程烈打了个呵欠,转身离开。
周湘云喊住他,“诶,你知道南平街五段那一带吗?离这多远呀?”
程烈脚步停顿“你上那干什么?”
“我去那办点事。”周湘云小跑几步,追上去。
“你去那办事?”程烈的表情终于有一丝松动,但是那种轻浮的松动,很玩味。
“我还不能去那办事了吗?”周湘云有点后悔问他了,这语气听的人心里冒火。
程烈打量着她,看她说的一本正经、正义凛然的。
“那附近三教九流聚集,不少地下赌场,当地人都知道。”
周湘云没声了,半晌才弱弱开口
“我说,你们这治安不行啊?”
这下换成程烈愣住了“很行啊。”
“只要没闹出事来又没人举报,都算治安很好。”程烈语气很平静地补充道。
周湘云瞠目结舌。
这种活就知道派她来,周湘云在心里把傻逼老板骂了一万遍。
程烈看着周湘云狰狞的表情,挑眉“还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周湘云回过神来,“等等我啊。”这黑灯瞎火的,她可不敢一个人走。
周湘云跟着他走到巷口,前面大路上终于三三两两出现了几个游客,周湘云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
想到明天,周湘云叹了口气“谢谢你啊。”
程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二人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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