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北京,晚上,干冷干冷的。俩人在楼底下晃悠,隔着两条马路就是一个高档豪华小区。
程烈和周湘云慢慢散步到小区大门口。
小区大门修的特别华丽,大理石面在路灯下看着依旧闪亮。
“这就我当年待的工地。”程烈没用监工俩字。
“盖这大门的时候还砸伤个人。”
周湘云抬头望着大门顶端挂着的小区名字。
“最后怎么处理的啊?”
“赔钱了事。”程烈说道,伸手比了比大门的尺寸。
“吊车出问题,大概这么大一块大理石面,从上头直接拍下来的,腿直接就废了。”
周湘云一激灵。
“赔了多少钱给人家?”
程烈收回目光。
“不到三万。”
“真是良心被狗吃了。”周湘云忍不住骂了句。
程烈当时也在现场,那工人前一天还跟他在棚里喝酒打扑克,赢了他两块钱。
工人都实在,一杯小酒下肚都是兄弟,跟他讲了半天家里的事。讲他老婆身体不好不能跟他一起出来打工,就在家里照顾小孩,他有两个小孩儿,一男一女,女孩大点,男孩小,狗都嫌的年龄。他心疼老婆自己在家一个人带俩孩子,所以能多赚点就多赚点,辛苦点不怕,多赚点好回家过年。
还劝程烈,人活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吗,没这个,干活都没劲儿,活着有啥意思,家里老婆孩儿等着,我干劲足啊,一人能干仨人的活。
其他工人在一边起哄架秧子“可不是吗,一个人还能吃仨人的饭,那饭量赶上饭桶了。”
“去去去。” “去去去。”他吐了口痰,笑骂道“狗蛋玩楞。”
程烈也跟着笑了。
就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家庭唯一的劳动力,程烈眼瞅着他倒在自己面前,最后截肢了。
他老婆孩子在外省,没钱坐车赶来医院看他,程烈给她们寄了钱。
等来了,才发现,原来他老婆是个盲人。
程烈跟监工经理说:“走正常流程给他们赔偿。”
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叫阎洪生知道了,阎洪生特意打来电话苦口婆心地教育了程烈一番。
这么慈善心怎么做生意?让你来替我看看情况,不是让你跑这来散财的。
程烈谈不上认同还是不认同,他那时候已经懒得再反抗,阎洪生叫他干嘛,他就干嘛。
最后草草赔了两万块钱了事。
据说那家还在上学的闺女坚决要打官司告阎洪生,都被阎洪生压下去了,以卵击石,连丝水花都没有。
程烈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心中充满恻然。
周湘云站在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
“你再去见过那家人没有?”
程烈的眼神在路灯下明明灭灭,“见过。”
周湘云一副了然的样子:“你一定给他们寄钱了。”
程烈没否认。
他是给他们寄钱了,不过是匿名,他这辈子作恶太多,造孽太重,就剩下这么一点算不上良心的良心,他既一开始没有伸张正义,这点钱上的恩惠就显得很虚伪了。
周湘云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程烈,你当时没法反抗阎洪生,能这么做,已经足够说明你并不坏了。”
程烈扯扯嘴角:“你对不坏的定义还真低门槛。”
周湘云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冷的缩了缩鼻子
“不是我低门槛,是你本来就好。”
程烈突然问:“周湘云,是不是我做什么事,你都这么无条件的相信。”
周湘云想了想,说道:“是。”
“如果我想做的事,非常恶劣呢。”
周湘云叹了口气:“那得看恶劣到什么程度了。”
程烈在心中笑了一下,恶劣到什么程度,他想,大概就是恶劣到他死了大家会拉横幅,欢歌载舞,拍手称快。
不知道她到时候会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程烈懒得再去想了,他抓着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
“走吧,回家。”
周湘云跟程烈同居的事还是传到了周湘云父母的耳朵里。
周湘云父母的态度有些出乎意料。不像周湘云设想的那样跟她歇斯底里大吵一架,或者冷冷吐出句拿钱走人,再或者亲情攻势声泪俱下地让她心软。
就只是给她打了个电话,约上她和程烈一起吃顿饭。
周湘云问程烈:“我爸妈想和你一起吃饭,你同意吗?”
程烈正在洗澡,没听见她说什么。
周湘云走到厕所门口,敲了敲门,喊了两声程烈。
程烈这次听见了,“干什么?一起洗?”
周湘云转了两下门把手,没转动。
“你锁门干什么?”
程烈没答话。
周湘云心里有些急躁,又用力地敲了几下。
“程烈,你没事吧?”
程烈开着花洒,侧着身,瞅着镜子给自己上药。
今天白天他去找了阎洪生,
跟他表达了自己想要继续跟着他干的决心,阎洪生先是噙着笑,跟看小孩似的,坐在桌子前头逗鸟,注意力都放在那鸟笼子上。
“烈子,是什么事让你下定决心回来找我呀?”
程烈站在他逗鸟的石桌前头,垂首立了一会儿,咬咬牙,一脸阴郁地说道
“因为钱。”
阎洪生似是很不满意他的答案,把那鸟笼子轻轻打开,翠青的鸟儿从里头飞出来。
停在院子里那株杏梅的枝头上。
“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阎洪生眼神浑浊地望着枝头那只翠鸟。
那眼神跟当年望着程烈的眼神有异曲同工之妙。
前几天下了一场雪,院子里积雪还没化,阎洪生打了个呼哨,那只鸟很快又飞进笼子里,两只溜圆的眼睛十分有精气神地四处望。
阎洪生很不满意地看着那个敞开的笼子,伸出手,摊开掌心,把鸟引出来,鸟儿先是探探头,接着很精心地抖了抖羽毛,一步一步迈进阎洪生的掌心。
阎洪生把鸟捧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很安详地拧断了它的脖子。
接着随手扔进了一米开外的雪堆里。
整个过程,程烈就站在那静静地看着。
脸上面无表情,什么情绪都没有。
阎洪生也不看他,从兜里抽出手帕嫌恶地擦了擦。
“烈子,你看这只鸟,我让它飞走,它就飞走,让它回来,它就回来,可你说为什么,我还要把它弄死呢?”
程烈目光看向桌上那个空空如也的笼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打开笼子它就飞走,这一点,就没必要再让它活着了。”
阎洪生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烈子,原来你知道啊,阎叔还以为你不清楚呢。”
程烈眼神暗暗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阎叔,人比鸟更好操控。”
“哦?”阎洪生来了一丝兴趣,戏谑道“仔细说说。”
“人有**,有**就会有弱点,只要手里攥着的东西足够有吸引力,连去死都会有人争着报名。”
阎洪生很慈祥地笑了一下,说道“那我手里攥着的,足够吸引你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别跟我说是钱,烈子,想蒙混过关也要看看面前站着的人是谁。”
阎洪生足够有自信,自己甚至比程烈本人是了解他。
他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精致工艺品。
程烈的脸色很冷淡,他挑了挑眉,依旧漫不经心
“因为不甘心。”
阎洪生这才稍稍抬了抬眼皮,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如果当初我没任性那么一次,现在就不至于让陈行止骑在您脖子上作威作福。”
程烈说道,眸泛精光。
阎洪生听了这话,沉吟不语,像是想起什么事,莫测地笑了笑。
“我和陈行止合作的有来有往,谈不上什么作威作福。”
“是么?”程烈眼神越来越冷。“阎叔,您才六十,还不至于老糊涂吧。活是您当年真刀真枪干下来的,到现在功劳簿上躺着吃赏钱的可是他们。”
阎洪生冷笑不语,他也听出程烈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激他。
“这么说,要论也该是我不甘心,你这不甘心的态度倒是来的莫名其妙。”
“怎么”阎洪生嘴角含笑。“跟那天吃饭时见到的陈行止的小未婚妻有关系?”
程烈眼神暗了暗,“既然被阎叔猜出来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看上那妞儿了,不弄倒陈行止,恐怕是没什么机会。“
阎洪生的眼神在他脸上逡巡,像是在捕捉猎物。
“弄倒陈行止,你就有机会了?”
程烈语气了带了丝阴狠:“不试试,怎么知道?”
“呵。“阎洪生收起目光,盯着那只雪堆里的鸟“你们不是已经同居了,这姑娘人和心都是你的了,还怕什么陈行止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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