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所」在村子最里面。

张礼军坚持走着过去，一路察看。从村口往里走，最开始的士兵住宅是井干式木屋，最漂亮那间是拓荒顾问的小卖部。

「大会堂」是一栋穿斗式双层木屋，军官和执行者日常办公的地方，与「饲养所」是村落里最高的建筑。

糖寮和后来建造的房屋都是抬梁式，更宽敞。

接待所是目前面积最大的抬梁式木屋，第一层六间房，二层是会议室。所里设有公共茶厅、哨岗屋和取碳室。

张礼军住在近门的第一间客房。木质地板，床边草编地毯、兽皮沙发、铁皮炉子和铁水壶、木质抛光茶几、烧陶茶具，角落里放置着干草花摆设，木质糖盒里放着整块的姜糖。

大床两旁一边是衣柜，一边是卫生间的门，门后是接通热水和凉水的浴室。

张礼军打眼一瞧有些惊艳，这竟然是间独立卫浴的民俗风房间，“确实不错。”边疆苦寒，这样清新温暖的安全屋张礼军第一次见。

张礼军在接待所安顿下来，和统战中心复命。

武曌将军的视频邀请弹出，张礼军整理衣领接通，房雨婵瞬间立正姿势。

武曌将军和身后一位蒙住眼睛的银发老人出现在镜头里。

“参见将军！”房雨婵敬礼。

房雨婵的视线被武曌将军身后的蒙眼老人吸引，气质娴雅的老人银发用一支蝴蝶簪整齐盘起，一丝不苟。房雨婵记得李暮里也是整天蒙着眼睛，他明明不瞎。

「小婵，好久不见。我和老张有几句话聊聊。」

房雨婵离开房间，刚带上房门就听到张礼军一阵笑声。

“你们看这里多好，多像样！A区的接待所就是太冷太严肃了，老沈知道肯定羡慕死我，哈哈哈……”

房雨婵往前走几步，又退回来，慢慢靠近房门把耳朵贴上。

“……怎么不行，我是老廉颇，能干着呢，不要造我的谣！不就是拓荒吗，四个支队干得像模像样，我拿一个旅过来是踩在前人肩膀上，哪有干不好的道理？”

张礼军的脚步声离门越来越近，房雨婵闪身躲进隔壁房间虚掩房门。张礼军打开门左右看过回到房间合上门。

房雨婵贴着墙听不见隔壁任何动静，心想接待所隔音做得太好了。又等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伸头看，确定没人发现离开接待所。

房雨婵抿出不对味：死一个菅明光，送来张礼军一个旅。

拓荒意味着建立新区，张礼军的兵派往拓荒前线，那他就是第一位入驻新区的将军。此次派遣相当于把新区建设托付给他，这不是逼他给A区交代。

张礼军出身F区，这个举动有安抚F区的意思。同时张礼军又绝对不可能和F区有联结。A区派出张礼军是为了堵F区的嘴，填上菅明光的位置。

一把年纪的军委会常务席老将到边疆，如果不是新区大事，对不起他的分量。

房雨婵不禁好笑。张礼军这是被吓过来了，到边疆之后发现是虚惊一场，但是任命已经追下来了，他没得转圜。

“老太太孙子（按辈分猜的）都给干没了……那小子其实没死吧。”房雨婵摸出一根干椒丢进嘴里嚼两口，辛辣上头，她的兴奋和怀疑都被压下来。

房雨婵钻进88的屋子，到处摸他桌上的零碎物件。

在88的视角里，房雨婵是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女人，开心很明显，疲惫很明显，唯独她认真思考的时候像多动症病发，情绪却不显。

“房队长在想什么？”

房雨婵指尖搓着一颗石英石：“李暮里没死。”

“我就知道！”88多云转晴，操纵轮椅凑过来，“人在哪，有线索吗？”

房雨婵摇头。李暮里身中数枪，还被电炙矢的高压电过，又被老虎叼走。没死算奇迹。

房雨婵：“002什么时候回来，加油站副本不是结束了吗？”

提起林秋深，88的脸皱成一团：“他说忙着呢。”

房雨婵眼角抽搐，房里的人都没了，百八十年就遇上这么一个对眼的。他老人家还能照忙不误，不愧是002。

——

林秋深和800多名玩家一同走出加油站副本，抱着小桃花原地消失。夜游神留在原地安抚并疏散情绪激动的玩家们。

原以为加油站副本的事情就此结束。但在接下来八小时内，873院公诉邮箱接受约800多份草稿图。图片内容乱七八糟，毫无头绪。

追踪发件人ID正是那八百多名死里逃生的玩家。

林秋深原计划将奖励内容交给873院就回营地，不料小桃花在副本结束后一睡不醒进入挂机状态。

小桃花在获取结算奖励时被带入其他空间，林秋深无法探查她遇到了什么。十二小时后，小桃花苏醒，诡异的事发生了。

林秋深怀里的小姑娘两眼一睁走到白板前拿起笔书写计算方程式，和那800多封草稿图内容相似，都是不完整的字符。

“这，这到底是什么？”

873院院长格罗（ID，格罗滕迪克简称）的院袍上写满公式，头顶如灯泡，圆润有光泽。

所有草稿纸都被抄写在白板上，能看出来是一些计算式子，目前正用穷举法将八百多块白板重叠组合。

林秋深：“小桃花，你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吗？”

小桃花朝林秋深点点头。

林秋深：“是游戏奖励吗？”

小桃花作难，她不知道算不算。她动动笔在白板上画出一个穿红礼裙，戴大檐帽的女人轮廓。

小桃花盯着简笔图案，“我们碰了额头，我的脑子里就出现了这个。”

“是主神艾茉的指引！”格罗高抬双手欢呼。

林秋深将她抱起，“你知道这些公式如何排列吗？”

小桃花点头，指向两块白板。林秋深挥手，那两块白板的内容叠在一起形成一块新的白板，部分公式合成。

小桃花不懂公式符号的含义，只记得模样，看多了眼花。林秋深带着她在白板中穿行慢慢找，两人合作将每个式子都送回到它们应该在的位置。

所有数据合成后，873院长和林秋深皆感到惊讶。

林秋深立刻下令，“格罗，通知九长老到921教院开会。”

副本结束28小时后，小桃花的意识回到现实。

林秋深将白板收纳带回921总院。

所有公式合成之后竟是全息时代主要产物「脑机」和「智能物联系统」的研发制造数据。

据九长老回忆：

在梦弧系统潜伏地下的那段时间，脑机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全息设备，搭载的正是智能物联系统。

梦弧系统首次公开被处刑，再到口诛笔伐，人人打压，都少不了几家主流脑机公司的联合运作。

主神时代来临后，梦弧系统迅速取代脑机和智能物联系统，DT科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脑机公司驱逐出市场。

在主神与人工智能的对峙中，逐步证明脑机会对人脑产生不可逆的影响，随后脑机更被列为违禁品。

红皇后： “大明星把这东西留下来意思？”

馆长：“当时的对峙结果是什么来着，好像把资料都放进X特区了。”

卡伯：“系统用户要求教院公开彩蛋，公关这边撰稿从什么方向下笔？”

阿加莎院长：“上交的收益少了一半，不是说好收益充公吗，钱呢！”

皮格和赵公明等其他五位长老对这件事不甚了解，小声和到场的院长们讨论着。

“各位长老，稍安勿躁。”

林秋深将事情理清了，叫停长老们的争论，会议桌上一瞬归于平静，十几双眼睛看过来。

“873院去请X特区调取主神与人工智能对峙的数据资料。

公关部将智能物联系统相关隐藏，将全息时代产物「机械外骨骼」和「机械动力服」一并公开，说明将用于协助拓荒和新区建设；

47教院去给夜游神组织申请新部门，年末一定要严查潘多拉组织，各院长务必配合；

404教院收到的是执行者们赚取的收益，剩下那一半是小桃花和萨提亚组合的劳务费，公私分明，不许私下克扣执行者。

此次会议辛苦各位长老出席，先讨论到这里。”

林秋深先把九长老送走，又叫了一批执行官到会议室嘱咐事情：

“地面A区正在派遣新军抵达边境，999教院出面对接，我也在这里。皮格注意P区那边的动向，关键时候别让他们见缝插针。

……

南部当值的四位星宿执行官加强地面巡逻力度，菅明光吞枪自尽势必会引起F区部分家族的暴动。

……

206教院已完成各区公立医院的巡回督查任务，如果地面巡逻队人力紧张，可抽调沙漠玫瑰馆中206教院执行者……”

林秋深终于把所有事情安排完了，一个人留在会议室揉眉心，接下来要等各教院的回执。林秋深退出登录，雪花正落到热气氤氲的湖面。

深夜，下雪了。

主神的意志像雪，积年不厚，积深不旧，散落各处，听不见下雪的声音，黑暗中大雪纷飞。

万物俱寂时，身边是漫无边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人们的悲痛天地都听得见看得见，主神视而不见。

人类终于不再哭嚎，有所行动。主神便来点亮一盏灯接一盏灯，只是这灯照的是走向哪里的路，要站在灯下看很久，看晃了眼才能悟出一二。

林秋深从水中坐起，抚走脸上的水， “李暮里，我有点累。”累的感觉就是不想被打扰，此刻他能分清了。

林秋深的身体不会说累，但是胸腔里那颗停止跳动的心会喊累。它明明一动不动，却累得要命。

“去哪玩了，小蝴蝶？”

081立刻递过来毛巾：“大人，顾问也在密林里。”

“你们先回去，留一部分人在边境接应，我去一趟。”林秋深赤脚走上岸拿毛巾擦干净，换上921教院的黑色冬季制服。

“是。”081通知外围防守地属下离开密林，营地集合。

沉重的维多利亚斗篷覆盖宽肩，林秋深独自行进。

「002：还好吗？」

沉寂的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半晌没有一句话一个字发出。

「002：我来接你」

林秋深掌心生出一根藤蔓，藤蔓分叉蔓延窜出掌心落到地上像几条青蛇迅速游走，指明方向。

穿过蚁虫的搬家队伍、穿过气味刺鼻的天然毒瘴、穿过黑暗中漂浮在空中游弋的灯眼鱼群。

半身大的蜂被藤蔓拽出尾针，拖带出内脏，蜂群在琥珀色的浅瞳中纷纷坠落。

林中默默，夜水潺潺，草木萤火渐飞起。白雪霜尘头上落，蜂蝇鸟雀擦身过，锯齿毒液，狮吼猿怒。

林秋深脸上被刮破的浅淡没有血色的伤口顷刻愈合，拍拍衣袖，身上又是一尘不染，脸上仍是从容不迫。

清晨的光从密集的叶片冲挤出一两束打在人身上，李暮里趴着，背后皮肤裂开一条缝，裂缝边缘的皮肤硬化成黄色透明硬壳。

一颗光秃秃的脑袋枕在异兽白虎肚子上，白虎对闯入领地的林秋深发出威慑低吼。

时间到了，李暮里的双手从「人蜕」中脱出来，腿部也能在硬壳皮肤表层下活动，还剩最后部分就能完全脱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