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星期四

海帕西娅闭上眼睛,攥住李暮里的胳膊轻轻摇。

“朗哥哥,天上的星星永远数不完。”

“对。”

“朗哥哥,白天和晚上都是黑夜。”

“对。”

“朗哥哥,毛线玩具不怕痛,他们是针扎出来的。”

“对。”

“等我被扎得满身都是洞,也不会怕疼了,对吗?”

“……对。”

海帕西娅,你说的都对。

“朗哥哥,哄哄我。”

李暮里小心将她抱到秋千上,“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秋千轻轻摇,像儿时的摇篮,上面挂满旋转的星星月亮。

“再哄哄我。”

他又唱起走调的儿歌:“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朗哥哥的声音真好听”。

少女骷髅骨架溃散,装满迷梦与烦恼的窠臼坍缩堆成一座小山。

海帕西娅睡着了。

秋千上跳跃挣扎的金鱼被放回水池,柔软滑嫩的白色心脏放在伊达的血里染成红色。

伊达和她的花都睡着了。

蝴蝶带领他的□□杀死了伊达,抢占梅尔梅森堡,所有的玫瑰都属于他。

但是,蝴蝶遣散了玫瑰街所有的玫瑰,传闻他为海帕西娅公主着迷,将她囚禁。

“星期四没变化。”

玩家将梅尔梅森堡当做驻地,凌晨到来,白昼也随之到来。

花园的白天太长了,让人睡不好觉。

玩家在城堡院子裹上睡袋先睡一觉,睡醒再说,跟着李暮里跑来跑去太累了。想搞事情还得身体好。

“顾问先生在干什么?”

“挖坑埋人。”

“埋谁?”

“伊达和海帕西娅公主。”

“那帮他埋人的是谁?”

李暮里也想知道是谁。某位时尚的大檐帽女郎一身女鬼般的正红露臂广袖连体袍,连体袍宽肩设计,后背一块长方形曳地拖尾。帽檐结合莲帽元素缀满红线珠流苏直到脚跟,大小不一的线珠和圆珠好似从帽檐滴下的血,将衣袍下的女人严严实实地遮盖。

她的手握住铲子,宽大袖袍下是白骨。

“海帕西娅!”

“是我!”海帕西娅兴奋地挖坑,恨天高稳稳踩在泥地里。

脖颈上一朵红玫瑰,是她。身高猛窜一截,穿上高跟鞋比李暮里还高。

李暮里掀开她的珠帘,扯开交叠的领子,肋骨下是一颗红色的心脏,像跳动的树莓。

“非礼啊!”

海帕西娅挥舞铲子将李暮里拍飞。

成年体女性白骨,骨龄发育在二十三岁到二十五岁之间,耻骨开合程度判断未生育,腰椎有位移,可能长期坐姿不正或者从事舞蹈或体育活动。

从脚趾畸形程度来看,经过长时间舞蹈训练。确定是海帕西娅。

李暮里揉着脸颊,扇动翅膀平稳落地。

“流氓!”

“我流氓?你强盗,私闯民宅!”李暮里的眼泪都白瞎了,早说会复活啊,害他伤心了两个小时!

“这是我家,你才是强盗”,海帕西娅叉“腰”,“你把我的员工都解雇了!”

“你等等,在外面太露骨了”,跟一个骷髅站在外面聊天,还在坟坑旁边,诡异又阴森,“咱俩进屋聊。”

“我不跟你单独相处,你觊觎我的美色!”海帕西娅护住胸前。

“我觊觎你个鬼,我家那位比你好看多了,”扒开衣服有血有肉的。

“好啊你,有家室还出来偷吃,看我不揍扁你”,海帕西娅拽下自己的右手肱骨追着李暮里打。

李暮里想她还是个左撇子。

“顾问先生为什么被追着打?”

“风流债吧。”

李暮里搞清楚一件事,星期三海帕西娅是少女骨骼,星期四海帕西娅是成女骨骼。

伊达死后,海帕西娅继承了梅尔梅森堡,玫瑰街是她的财产。

星期四神没有忘记天空,于是日月星辰挂上天幕。

星期四海帕西娅死而复生。

星期四是一周七天的分界线。

“海帕西娅,今天有什么事要做吗,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

“没有!”海帕西娅张开双臂宣布,手臂镂空设计只露出肱骨,尺骨被长方形的广袖包裹。

李暮里觉得她的袖子可以裁下来当两个麻袋。

“凌晨不睡觉的人要么性 | 福,要么不幸福。小蝴蝶,你是哪种?”

虽然她的眼眶里根本没有眼球,但李暮里的某个部位感受到审视。

“按时睡觉招谁惹谁了!”李暮里出门把伊达的尸体埋好,裹上睡袋休息。

海帕西娅对于解散员工没有特别在意,没有着急雇佣新员工。玫瑰街放任无人管,海帕西娅只顾在城堡里跳舞。

她让李暮里弹琴,李暮里只会弹《小星星》,李暮里觉得这辈子听过最刻骨铭心的歌就是《小星星》。

“来跳舞吧!”

“大姐,现在是早晨五点”,刚睡三个多小时。

海帕西娅等到八点,李暮里正在啃树莓馅饼,他看海帕西娅就像颗树莓。

认命地张开双臂,“来吧,女士。”

李暮里跳的乱七八糟,比他的儿歌调子还乱,他也就看过明棠和柴霄跳过两次。

海帕西娅搂上他腰换成男步,“123,右转,223,右转,323,左转,”李暮里又踩到她鞋了,“女士,你的眼睛真大”。

“蝴蝶,你的脚真瞎。”

有人在该拯救人类的时候选择跳摩登华尔兹,发现华尔兹舞步的发力比扣动扳机或放下枪难多了。

“不要让人发现你在发力。”

“目光追随你行进的方向,脖子绷直,上半身仰下去,有把刀架在脖子上。”

刀刃架在脖子处,人若不想低头弯腰,最好优雅地跳舞。

“追步,追追追,步子迈开!”

……

一早上,李暮里的天都是旋转的。最废腰的运动居然不是在床上。

饶了我吧!李暮里心里呐喊。

八小节跳得像模像样,李暮里张开湛蓝蝶翼与海帕西娅跳起海洋与火焰协奏曲。

李暮里绷着背,撑住海帕西娅的力量,他时常担心会被她的拖拽拉过去。她跳得投入忘情,李暮里满头大汗。

“信任你的舞伴。”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舞台。”

李暮里成功把自己跳吐了,海帕西娅刻意走近嫌弃地扇走气味。

李暮里翻白眼,闻得到吗你!

“跳舞。”

“来,跳!”

随时随地,奉陪到底。123,右转,223,右转,323,左转,423左转,5223,弗罗位撇转,6223,行进追步,723,外侧右转,823,外侧右转。

“你知道毛毛虫是蓝色的吗?”

“所以变出蓝色的蝴蝶”,合理。

“国际象棋盘格只有一种颜色。”海帕西娅改变舞步。

“没错。”李暮里后腿一步。

“红玫瑰是白玫瑰染的,没有天生的红玫瑰。”海帕西娅再追一步,李暮里又退一步,“是的。”

“太阳从西边升起”。

“是。”

海帕西娅快步追进,李暮里灵活侧转,偌大房间,重重阻碍,避让再避让。

“星星一天转四十四圈。”

“是。”

“北极是六边形,阿米巴虫长在大脑里,神父手捧《自私的基因》和《进化心理学》为新人主持婚礼,高斯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人。”

呼吸节奏被舞步扰乱,还没吸进一口空气就被转身抽走。原来跳舞的时候身边是真空。

“是!是!是!”

“先有鸡再有蛋,蛋生鸡,鸡下两个蛋,生出一个鸡,再生一个蛋生出三个鸡,下了两个蛋,孵出四只鸡。全世界都只有鸡和蛋。”

李暮里学了两年多养鸡第一次思考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世界不养别的东西吗,物种多样性考虑一下吧。

追得越来越急了,眼睛来不及看,注意力不能再被分散。

“平行线可以相交、一人身边最终只能留下一人、太阳可以抓在小孩的手掌里”,李暮里被逼到半人高的柜台边,海帕西娅搂住他的腰单手撑住墙。

李暮里喘着气,“……是。”

血色珠帘在李暮里脸上和汗珠一起冰凉滚动,海帕西娅的骷髅脸近在眼前,如同死神贴近、审视,诘问。

“为什么不拒绝?”

“陪你,跳到地老天荒都可以。”李暮里紧张地瞪大瞳孔,心脏疯跳,缺氧、窒息,头脑发昏。

“我磕反函数,无限趋近但无法触碰。”

“我站同位角,完全相同却不能一起。”李暮里想起来自己考研数学挂科,探讨数学问题他是魔怔了。

“你这么懂事,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

委屈?委屈吗?血液快速流动加热了头脑,记忆如热分子剧烈活动。

委屈啊,从小到大——“怪物”,桩桩件件——“蝴蝶”,谁在强调,谁在呐喊,谁在求救?哪件不委屈。

东拉西扯就是为了破他心防,不经意的玫瑰刺扎进心脏,眼眶出现水银酒般的毒液泄露。

“都是be人。”海帕西娅扶起他,兀自走开,“你腰不错。”

李暮里扶着腰原地喘气,“谢谢。”不愧是白泽的故人,艺术杀人,跳舞累死也是种方式。

李暮里背靠柜台将气息喘匀,海帕西娅的话像魔咒。

“你这么懂事,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自己说像卖惨,别人说又像被戳破了逞强。他又不是孩子,有不懂事的权利吗?就算是孩子,也没任性过。

抹掉汗珠用金鱼池的水洗脸,金鱼被惊扰在池子里乱跳,就像刻意忘记的事还活着。

李暮里意识到他们都错了,海帕西娅的精神攻击才是最强的,她不是哪里都有的玫瑰。

她是你不经意路过,不经意看一眼,当时没在意,抬手时发现手背刮了一道线痕的存在。你可能因为伤痕浅不在意,可能因为不记得她在哪个路口无从报复而懊丧,那道不深不浅的伤痕影响不大,雨水打湿还是会痛,热水泡发还是会痛。

你下次路过,她还在那里。你的伤口也出生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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