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刹那心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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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把窗户开着呢?”小睿进来换药,见胡蝶坐在沙发上,盘着腿,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单手正噼里啪啦打字。

胡蝶应付嗯了声:“刚吐了,味道太难闻。”

小睿哦了下,将托盘里的药水汲到针管里,再间接注射到挂针的导管里。

小睿:“要帮忙收拾吗?”

胡蝶摇摇头,从屏幕前抬起头,面色有些苍白,但说话间还有精气神:“帮我问问洪主任有没有膏药?帮我拿几贴吧。”

小睿往胡蝶身上环视了一圈:“哪受伤了?”

胡蝶提起自己的手腕,“腱鞘炎犯了,还有颈椎。给我拿几贴膏药我敷一下就行。”

小睿应声,收拾好针管和药水,下楼帮她拿膏药。

胡蝶放下电脑,站起身,举着吊瓶走到卫生间。

虽然味道已经消散的差不多,可是仍有那种靡靡的黏腻感。仅是心里带来的感觉,她也无法忍受。

地上静默瘫着一团头发,在胡蝶眼中,那团头发恍若已经生出鼻眼,虽蜷缩在一起,但无一不在嘲笑她。

看吧,你多脆弱。这么多年,花了多少钱修护这一头黑发,结局呢?结局是什么?

胡蝶狠狠闭上眼睛,等小睿拿到膏药上楼的时候,让她帮忙收拾了卫生间。

中午陪着杨嘉一等手术,不知道是下楼迎了冷风的缘故,还是早餐没吃,身体的反应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胡蝶窝在急诊的厕所里呕吐,就连前天下午吃的花卷也呕了出来。

她看着模糊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乖巧铺在肩膀上,这几天在医院,没办法护理它,光泽也黯淡了几分。想了片刻,又自嘲一笑。

身后的隔间出来了一位阿姨,递给她一张纸巾,阿姨眉眼带笑,说话也温柔:“有宝宝啦?吐得这么厉害,一定是个调皮的。”

胡蝶愣愣地看着纸巾,直到阿姨将纸巾塞到她掌心,她才抿唇。

阿姨没说什么,洗完手就走出去。

萍水相逢而已。

是啊……萍水相逢而已。

小睿将窗关上,又帮她贴上膏药。

小睿:“那个…杨阿姨的儿子,刚才在主任办公室问起你。”

胡蝶回神:“问什么?”

“问你生了什么病,住了好几天神色还那么差。”小睿抱臂靠在窗棱侧头看她,“还问了能不能上楼看你。”

胡蝶低头,“然后呢?”

小睿耸耸肩:“主任没给他说你的病,我帮你拒了。你还在适应期,万一有什么反应吓到弟弟就不好了。”

胡蝶扯唇,情绪有点蔫:“滚蛋。”

“不想告诉他?”

“什么?”

“你的病。”

胡蝶摇头,颇有些无奈:“每次要和他说,总会被打断。”

“感觉这小孩儿有点喜欢你。”小睿看向胡蝶,胡蝶望着窗外低空飞过的白鸽,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你这情况……还能谈恋爱么?”

胡蝶将视线挪回来,捶了她一拳,“我七老八十也能谈!”

话题算是避过。

可横在两人面前的问题,却是怎么也消不掉的。

杨嘉一那打眼就能看出来的情绪,躲不过她。对于胡蝶来说,杨嘉一只能算是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有爱慕很正常,有心动也很正常。

想到杨平暮曾经的处境,很容易联想到杨嘉一的成长过程。

对于这种环境下成长的人,往往只需要一点点示好,他们就难以忘怀。可一旦这种示好逐渐变成利用、甚至是博名出彩的工具,他们就会无限期封闭自己。

杨嘉一如今的样子,如果胡蝶逼问,他甚至也不知道现在的心动算是什么。

为什么她会这样想。

因为她也曾是这样的人。

-在吗?

床头柜上手机嗡嗡响了两声,屏幕亮起,胡蝶瞥眼看过去。

-你还没告诉我想吃什么。

胡蝶这才拿起手机,回复。

-没什么胃口,不用了。

可能是回绝的字看着太生硬,正在输入中…闪了几瞬就再也没出现过。

胡蝶一贯的做法。

晾着。

人沉溺一段情感中的时候,是分不清界限的。

正如同她与杨嘉一。

刚才小睿的话惊醒了她,她所认为的,与杨嘉一所经历过的全然不可一概而论。

她是要死的人,初次见到杨嘉一的夜里,因为一首歌,她苟活于世。

再次遇见,她带着越来越少的生命,救下了一个穷途末路的人。

而这个穷途末路的人要救的,却是见过她最惨烈青春的人。

时间就像是一场轮回。

指针永远走不到尽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滑稽的故事。

她对于杨嘉一的感情是怎样…悲悯?释怀?

她不清楚。

只知道,那一定不会是爱情。

胡蝶翻出上次联系的好友。

手指戳戳点点。

很快,对面给出了答复。

胡蝶松了一口气,退出聊天页面,才发现杨嘉一已经发来好几条信息。

-好。

-那…晚上有没有想吃的夜宵?

-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就十分钟。

胡蝶眼睫颤了颤,闷着嗓子,轻轻叹了口气。

-好。八点,六楼吧。

下午小睿上楼来,给她带了粥和药,放在桌子上。

“白粥。温一温胃吧。”

胡蝶应声,眼神仍旧没有离开电脑,文档删删减减,最终定稿保存起来。

大纲页在电脑桌面被摊开。

就像是她生命的倒计时一般。每一章都有其既定的命数。

小睿坐在一边,在一堆药盒上仔仔细细写下服用量。歪头看见她没有打字后,才开口问:“要写完了?”

胡蝶颔首:“还有四五章就结局。”

小睿笑道:“主任要开心死了。”

“的确,要是看到大结局,可能真要气死。”胡蝶站起身伸懒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滑下来,掌心又多了几根,“真想快点死。”

“别看了。”小睿起身,把她手心的头发拿下,领着她吃饭,“再乱想头发掉得更快。”

“哦。”胡蝶安静坐下。

小睿帮她把头发拢在一起,用电话线发圈绑起来。

她静默地看着胡蝶吃饭的侧颜。

这次化疗后,胡蝶的反应的确不是一项好的征兆。主任私下和其他几位医师开了好几次会议。小睿也跟着听了听。

总的来说,百分之八十的意见就是看开点,让病人做点想做的事情。她的情况,华佗再世也没有办法。

胡蝶脸侧的轮廓已经瘦削到非常人的锐利度。

最初小睿是不认识胡蝶的。奈何洪主任接诊后天天念叨,小睿也去查了胡蝶的百度百科。

很荣幸接诊过知名作家。

但也很不幸,要看着这位作家慢慢死去。

刚定下化疗那会儿,胡蝶的态度还不错,吃药打针很积极。后来临床反应出来,一夜过后开始脱发,胡蝶就像变了一个人。抗拒治疗、偷拔针管、在天台疑似跳楼……

那个时候,小睿才从洪主任口中得知,胡蝶在写作初期患有极度严重的抑郁症。

或许是因为文人作家常常与故事共情的缘故,抑郁这一词在这类职业中经常出现。

但胡蝶和其他人相同又不用。

她从不会与故事共情。她只会和她的头发产生一种极度依恋。甚至会出现幻觉。

小睿转神,将药给她整齐摆放好。

“吃法都写在上面了。”她道。

胡蝶放下勺子,将白粥的盖子合上,说道:“好。吃不明白我再找你。”

小睿将将沉重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你当吃糖呢?还吃不明白?”

胡蝶擦擦嘴,“只能这样想了呗,不然那么多在喉咙口就化掉的药,那味道一整天都忘不掉。”

“行呗。这样想也挺好。”小睿起身,“那我下班了。有事叫值班护士。”

“拜拜。”

-

今天安城又新婚。

白白的雪又覆盖住高楼大厦,像披了白色的婚纱。

胡蝶走到大平台的时候,八点过几分。

杨嘉一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站在栏杆处,手上拎着保温饭盒,像一座凝固的大山,攀不过也移不走。

胡蝶站得远,见他的背影同四周陈列物品的对比,才发觉他竟然还在长个子,比初遇那时候还要高点儿。

他今日倒穿起了羽绒服,灰黑色,在夜里看不明显。腿上应该是加绒的灰色运动裤。

胡蝶向他走去。

有落雪在地上,人踩上去,鞋底和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

听到动静,杨嘉一转头看向她。夜色朦胧,胡蝶依稀只能看见他的眼眶略微红肿。

哭了?

胡蝶将手塞进衣服口袋,抬头看他。

“谁欺负你了?”胡蝶问。

杨嘉一清清嗓子,没吭声。

胡蝶见他不开口,追问:“不是你叫我聊聊吗?”

杨嘉一缓了缓情绪,这才开口:“嗯。”

声音闷闷的,像堵了一团棉花。

片刻,杨嘉一缓过情绪,问她:“冷不冷?”

胡蝶摇摇头,今天衣服裹得挺多,只有没裹到的手冰冰凉凉。不过现在放在口袋里,也感受不到冷风侵袭。

杨嘉一拉开羽绒服拉链,从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双毛绒绒的手套,递到胡蝶眼前:“带上。”

“你是哆啦a梦吗?”胡蝶接过,没带上,反而是把手机掏出来,将几个名片转到杨嘉一微信上,“你记一下,这几个是华文音乐工作室挺有名的制作人,如果你有什么音乐上的想法可以跟着他们学习。光是看我那里的书是不够的。”

杨嘉一看着胡蝶侧脸下露在头发外的耳朵,小小的,粉红色。

胡蝶抬眼,发现他并没听自己讲话。

略微有些懊恼:“杨嘉一?”

“在。”

“你听不听?”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杨嘉一冷不防来了这一句,胡蝶顿时失声。

想再启齿,却不知怎么开口。

杨嘉一伸手,将她乱飞的头发捋在耳后,又抓住羽绒服的后领往前拽了拽,围住她的后脖颈。

“身上不舒服吗?”他问。

“什么?”

“有膏药味。”

“你鼻子倒挺灵。”胡蝶缩缩脖子,“颈椎病。”

说完又匆匆补了一句:“老毛病了。”

“你一点也不像个成年人。”杨嘉一说,“到现在这个年龄,还不会照顾自己。”

胡蝶皱眉,“你都快比我小一轮了,好意思说我?”

杨嘉一:“起码我还能照顾好自己和妈妈。”

胡蝶:“……”

杨嘉一很郑重地叫她:“胡蝶。”

胡蝶撇头:“你少损我了。”

“不损你。”杨嘉一想看看她的脸,可是她将脸转过去,他看不着,但也没关系。

杨嘉一提了口气,轻轻道:“我想…再多一个照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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