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元旦的寒气还未散尽,从一一便和索朗踏进了舞蹈学院的大门,他们是来帮扎西搬东西的,可连打了两个电话,扎西都没接,两人沿着铺满落叶的马路朝宿舍走去,路过食堂时,一个简易的捐款摊位吸引了从一一的目光。

"同学,我们是'山区儿童助学基金会'......"志愿者的话还没说完,从一一就已经从钱包里抽出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轻轻投入了透明的捐款箱。

"我知道这个基金会。"她点点头,目光扫过宣传海报上孩子们的笑脸。

志愿者小姑娘眼睛一亮:"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留个名字吧,我们可以给你发捐款证书。"

"不用了。"这两百元是替那位在意大利帮助过自己的周崇捐的。

其实,从意大利回来的第一天,从一一就找到过赵指导。

正在泡茶的赵指导抬头,茶香氤氲中轻声问到:"一一啊,有事儿?"

从一一把在国外借过人家二十欧的事情重述了一遍:“赵指导,要是方便的话,我想麻烦您帮我转还一下这二十欧。”

赵指导推了推老花镜,掏出手机翻了好一会儿通讯录,最后还是摇摇头:"嘶,这人我真没印象了。"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那些酒局...都是朋友带朋友的..."

"这样啊。"从一一垂眸,既然如此,那就听从那位周先生的建议,捐掉吧。

四楼宿舍里,扎西的两位室友正组团打游戏,听到敲门声两人谁也没动,直到索朗把门拍得砰砰震响,那个粉头发的才骂骂咧咧地起身去开门。

“谁呀,烦不烦!”粉头发拉开宿舍门,看清来人是索朗后,触电似的往后弹了一步,另一个更是慌得连鼠标都给掀到了地上。

"他、他不在!"两人不约而同往阳台缩。

索朗往前一步,一米九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两人:“有没有说去哪儿了?”他记得这两个怂包,上次从一一来学校讨说法,他们明明知道扎西被霸凌,却选择了沉默。

粉头发男生见过索朗和孙同那□□的样子,知道他的拳头有多硬:"在...在舞蹈教室,他们带他去的!"

他们?

糟了!

意识到问题的索朗立刻转身飞奔下楼:"十一,那群畜生把扎西弄到舞蹈教室了!"

从一一立刻会意,两人朝着舞蹈教室的方向跑去:“待会儿我先进去,你拿手机录像。”

“你忘记他们是怎么阴你的了?这次我去,你不要出面。”那些所谓的霸凌照片,就是从一一上次找他们的时候被偷拍下来的,明明她的弟弟才是受害者,照片上却把她塑造成了施暴者。

“所以我才让你录像!”

从一一冲进舞蹈教室时,扎西正被围堵在落地镜前,他们几乎扒光了他的衣服,只留下一条单薄的内裤。

为首的正是孙同,这个政界子弟就是仗着父亲的关系,才把事情压下去的,他旁边那个紫色头发的是周琳,事件的始作俑者。

“孙同,放开他,十分钟,最多十分钟警察就会赶到。”从一一想冲过去救扎西,却被孙同的两个跟班拦住了去路。

看她来了,孙同一声冷笑,揪住扎西的头发猛的往前拽。

“啊……”

"怎么?不想在姐姐面前丢脸?"他的手指轻佻地滑过扎西脸颊,这个充满性暗示的动作让从一一胃部一阵绞痛。

这时索朗也跑了进来,他刚才已经巧妙地把手机架到了窗框上,虽然画质模糊但足够取证:"畜生!放开他!"

"人都到齐了啊。"周琳炫耀般划动手机相册:"大冠军,我P图技术不错吧?"

"孙同,你真以为能一手遮天?"从一一扫视那几个跟班:"你们上次能脱身是因为学校包庇,这次我直接报警,你们猜他爸会保谁,会把你们全都捞出去?"

听到这话,几个人面面相觑。

孙同啐了口唾沫,满脸的嚣张:“吓唬谁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手上有什么。”说罢,他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等你看了我手里的东西,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

"你们用那些举报信威胁我,不就是吃准了我作为公众人物投鼠忌器吗?"从一一打断孙同:"那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公众影响力',我已经联系了三家权威媒体,我会把事情公之于众,你们的关系网再硬,能硬得过全网热搜?"这一次她要以牙还牙!

孙同似乎毫不在意她所说的这些事,反而露出阴鸷的笑:“你确定?”随即解锁手机,开始播放视频。

**的声响在教室里炸开,尽管画面昏暗,但那些扭曲的肢体和扎西痛苦的呜咽已经说明一切。

从一一瞬间血色尽褪。

原来不止霸凌。

她也终于明白了扎西为什么不肯报警。

这个视频一旦被放到网上,再借着她的名气疯狂传播,以扎西的性子,甚至不用流言,他自己就会把自己逼死!

“你们这群畜生!”索朗怒吼,一拳撂倒拦路人,冲到落地镜旁,脱下外套裹住了扎西。

孙同倒也不阻止,他自认有这个杀手锏在,这三个人都得被他拿捏!

“怎么样,嗯?”他笑的猥琐:“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考虑考虑不把这个视频传到网上去。”

从一一与扎西视线相撞,少年眼中翻滚的羞耻与绝望让她心碎。

那个总跟在她身后甜甜喊"阿姐"的男孩,此刻眼神空洞得像具躯壳。

某种尖锐的疼痛从胸腔炸开,她看着扎西颤抖的嘴唇,看着他徒劳地试图躲避她的目光,仿佛光是让她看到这一幕,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突然炸开,扎西像头被逼疯的困兽,猛地挣脱束缚,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孙同。

"砰!"沉闷的撞击声中,孙同踉跄后退,鼻血瞬间喷涌而出,在白色毛衣上溅开刺目的红梅。

场面瞬间失控。

孙同的跟班们一拥而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索朗魁梧的身躯像堵墙般横挡在前,一记肘击就将冲在最前头的黄毛干翻。

"都他妈给老子住手!"孙同双手护着脑袋怒吼,换来的却是扎西更加凶狠的撕咬。

不知道是谁的血飞溅到了从一一脸颊上,她拼力的阻挡那些拳脚,把扎西脱离那个深渊。

少年在她怀里剧烈喘息,滚烫的泪水不停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咔嚓!"

刺耳的快门声劈开了混战。

周琳最先发现门口举着手机的粉色脑袋,是扎西的室友,很快,楼梯间传来更多的脚步声。

这间教室挨近一楼消防门,角落里堆放的全是废旧的设备和器材,已经长久没有使用过了,不知道是他们发出的声响太大,还是粉头发招来的人,总之,门口开始响起细碎的讨论声和快门声。

索朗捡起地上的外套罩住扎西的头,同时用宽阔的后背挡住从一一。

"警察来了!"外头突然传来尖叫。

人群顿时如惊飞的麻雀四散。

孙同抹了把鼻血正要叫骂,却被周琳死死拽住:"你疯了吗?警察来了,快跑吧。"

孙同的几个跟班也慌乱起来:“哥,你可得保我们啊。”

孙同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对着从一一放下狠话:“他妈的,你够狠,给老子等着!”说罢,几人朝消防门跑去。

从一一望着他们逃跑的背影放声警告:“孙同,你要是敢把视频放出去,我就跟你鱼死网破!”

索朗按住她肩膀,这才发现她整个后背都在剧烈起伏,他飞快的冲到外头拿回手机,然后背起扎西:“快走。”

因为走廊那声报信,他们谁都没有进派出所,但几个人扭打的那段视频很快就被传到了网上。

回到铺子,从一一拍了拍索朗的肩膀:"你先下去休息会儿。"等楼梯间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她才轻轻推开扎西的房门。

昏暗的房间里,被子隆起一团微微发抖的轮廓。

她坐到床沿,手指悬在半空,半晌,才终于轻轻落在被子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被子猛地一颤:"很恶心吧?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恶心!"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声音发紧,右手却仍在顺着被子的弧度慢慢抚着:"姐姐可以保护你啊。"

"你要我怎么说!说我被一群男人......"扎西猛然掀开被角,通红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水光,又立刻缩回去。

很快被窝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从一一僵在原地,这话就像一记重拳砸在胸口,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人在她脑壳里敲响了铜锣。

"你一定...觉得我很恶心..."扎西的声音碎得不成调。

她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扎西,告诉姐姐,姐姐会帮你的,姐姐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好半晌,被子里才传出声音:“是周琳,她有男朋友了还来招惹我,我就拒绝了她,那天晚上她给我打电话说她喝醉了,让我去接她,不去的话,她被人欺负了就是我的错,我就去了,结果就遇到了孙同,那之后,孙同就一直让周琳约我出去,我发现他的目的以后就不肯,他们一开始是威胁我,打我,后来就给我下药,然后...”话没说完,扎西就崩溃地捂住了脸。

后面的话,不需要他说,从一一也能猜到了。

“对不起,是姐姐不好,是姐姐对你的关心太少了。”

“姐,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没用,我以为我不答应就好了,他们大不了就打我几顿,可我没想到他们全都是畜生。”

他掀开被子,跪到从一一脚边:“姐,我求你了,你别让那个视频被放到网上好不好,会被所有人都看到的,到时候阿依也会知道的,如果阿依也知道了,我宁愿去死!”

从扎西的房间出来,从一一沉默地坐进沙发,心里仿佛被塞进一块巨石,沉沉下坠,扯得胸口发疼。

“你受伤了?”索朗也是这会儿才注意到她嘴角的血迹。

“没事儿。”她用舌尖顶开渗血的伤口,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像是某种自虐的仪式,她又重复了一遍,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胸口的疼痛感。

索朗靠在餐桌边沿,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点烟的手不受控地发颤,然后啪的一声把烟盒扔到了餐桌上,嘴角叼着的烟也烦躁的扔进了垃圾桶:“那群畜生,十一,我们......”

从一一摇头:“那个视频,会害死扎西的。”

索朗明白她的意思,扎西之所以不愿意报警,就是因为那群畜生手上的视频,那视频现在即是他们的罪证,也是他们威胁从一一和扎西的筹码。

视频一旦曝光,做实他们的恶行的同时,也会因为从一一的名气迅速传播开去,到时候不用路人指指点点,扎西自己就会把自己逼疯,甚至逼死。

她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脑子里浮现出扎西幼时的面庞,清瘦高挑的孩子脸颊挂着高原红,眼睛比家门前的溪水还要清澈,笑起来会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而阿依,则永远都在低头劳作,挤牛奶,薅牛毛,捡牛粪,仿佛永远有干不完的活,也只有一直干下去,才能养活两个孩子。

县里决定送她去体校那天,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原因无他,听说比赛的奖金丰厚,一定是比她去县城里做服务员挣的更多的。

所以她不仅拼命的练球,也拼命的读书,万一球没打出来,至少能念个高中,运气好或许还能念个大学,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后路。

幸运的是,球打出来了。

他们家从山上搬到山下,在溪边盖了新房,扎西也能去学他喜欢的舞蹈。

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了,老天却跟她开了这么个玩笑。

叫她要怎么办,她又应该怎么办?

屋子里只剩下呼吸声,他们就这样默默的坐着,好像地球在这一刻停转了,时间被无限拉长,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那天傍晚她霸凌的热搜再次登顶,舞蹈教室的视频和照片被疯传,因为光线和角度,能看清正脸的只有一个跟班和索朗,从一一完全是背影。

尽管如此,拍摄者仍旧声称,视频里就是从一一。

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她点开未读信息。

第一条来自冯运辉:【速回,出大事了。】简短六字,后面还跟着三个感叹号。

第二条来自孙佳言:【肖指导来了。】短短五个字,就叫她心头一颤。

肖淼,国乒总教练,他的到来意味着这场风波已然失控。

而这一切都怪她太过天真,一开始觉得清者自清,连澄清都不屑,哪曾想,当初的一粒小石子,竟在舆论的浪潮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车窗外,北京的冬,萧索而肃杀,枯树的枝桠在寒风中疯狂扭曲,宛如张牙舞爪的恶魔;灰蒙蒙的天空压得极低,厚重的云层仿佛随时会坠落,将这座城市彻底吞噬。

风裹挟着细雪,如针般扎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无数双恶意的眼睛,在暗处死死盯着她,等待着她的狼狈与崩溃,一个微小的疏忽,便引发了一场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

出租车停在总局正门,看着墙上 “为国争光” 的硕大标语,从一一深吸一口气。

冰凉的空气灌进肺里,让她短暂地清醒,随后迈向办公楼。

她敲了敲门:“肖指,吕指,冯指。”

冯运辉正站在窗边抽烟,烟头明明灭灭。

肖淼和吕平相对而坐,眉头紧锁,神情严肃。

若是往常,老冯早就吹胡子瞪眼,劈头盖脸把她先骂一顿了,可今天,他只是沉默地将目光移向窗外,望着那片灰暗的天空。

还是吕指导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凝重:“局里要成立纪检组彻查这次事件,在结果出来之前,你先停赛。”

从一一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肖淼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你要知道,调查结果会直接影响到你的职业生涯。”

“我经得起调查。” 听到这话,她立刻抬眸,眼神坚定,直直迎上肖淼的目光,仿佛要用这目光证明自己的清白。

老冯终于忍不住沉声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我没有霸凌,网上那些都是谣言,但这件事的确是因为我处理不当,才演变到这个局面,我给队里抹黑了,连累局里也跟着挨骂。”

三位教练交换了个眼神,其实他们都不信从一一会霸凌,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霸凌”事件本身了。

她被捧的太高了,什么"体坛清流""寒门贵女",以至于如今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重重跌落。

【表面装清纯背地里太妹】【早就说过运动员素质低】【拿冠军就能霸凌同学?】这样的标题已经屠版热搜。

谣言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将她推向舆论的深渊。

"既然都是谣言,那就站出来解释清楚吧。"

“......”她当然想澄清,可她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是她太自大了,自大到以为清者自清,连一次正式的澄清都不屑去做,任由舆论像野火一样烧过了界。

现在再想自证清白,就势必会牵扯出扎西,她当然想要自己的清白,但她更想要弟弟的命。

肖淼看着从一一,语重心长:“你走到今天,不容易,队里培养你,也不容易,你该知道这件事情对你职业生涯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我......”她盯着地板缝,声音卡在喉咙里。

"那些人究竟是谁?有没有人威胁你?"肖淼问得直白,目光如炬。

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攥紧的拳头却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吕指导插话:"你还年轻,遇到难处可以说,只要你还穿着这身队服,我们就不会放任不管。"

"这件事...牵扯到了我的家人..."从一一终于挤出句话:"再给我点时间行吗?队里要查随时可以查,我保证经得起查。"

肖淼长叹一声,既然她不肯说,那就只能等待调查结果了,他愤然起身,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调查期间,离队要打报告。”

“我明白,我会配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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