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刻,苏听回到别墅。
暗淡的晚光透过落地窗投映在地板上,流水一样铺开,将室内晕染成暖色。
大厅内,气氛有些紧张沉默。
苏屿穿着校服坐在休息沙发中,脊背随意向后倚靠原本整齐的黑发有些凌乱。他捏着纸巾压着额头伤口,单手随意解开校服拉链。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苏柏闻的严肃的声音传入苏听耳侧。
苏听缓慢走向大厅,见到这幅景象后,她微微遥远的思绪回归。视线也落向坐在苏屿对面的父亲,目光微微停顿。
她走到沙发区域停下,温声开口询问:“是怎么了吗?”
苏柏闻冷哼一声,随后道:“你问问他。”
苏听将视线转向苏屿,见到他校服面料上不明显的红色血迹后,她目光顿住。
同时,她也看到了坐在苏屿身侧的林既迟。
他端坐在沙发上,过度瘦削的脊背微微向下,侧脸轮廓被暖色光影折映,清冷淡漠。
黑色头发有些长,遮挡着一部分眉眼。
他坐在暗淡的日光阴影下,皮肤如同不见日光一样病态。
在听到苏听温和的声音后,他抬眸注视着苏听,眉眼显露在暗淡的日光下,眼下的青灰色黑眼圈逐渐清晰。
苏听与林既迟对视后,眉眼上习惯性的浮起温和笑意,眸底也晕入流水一样的浮影。
她温声道:“小迟,你是和小屿一起回来的吗?”
林既迟盯着苏听,短暂对视一秒后,他轻轻点头:“是。”
苏听视线看向摆放在矮桌上端的玻璃水杯,温水已经冷却,隔着玻璃透出一种冷气。
苏听抬眸,继续浅笑道:“水都已经冷了,我给你重新倒一杯温水……”
苏听并没有忘记苏屿校服上的血迹,她将视线转向低头沉默的苏屿。走向一侧边柜时,她开口问道:“小屿也要吗?”
苏屿眸子动了动,低声答应下来:“好。”
苏听抬手拿起玻璃水杯,随后弯腰从边柜下方取出医疗药箱。
她走向林既迟,低头倒了杯温水递给对方。
月白的指节压在玻璃上方,皮肤和温水一样,透出让人想要接近的温度。
玻璃杯口缓慢升出不清晰的热意,最后融入空气中。
林既迟盯着送到眼前的水杯,然后迟缓地抬手接过。
他低头避开视线道:“谢谢。”
苏听继续倒了杯温水,轻放在苏屿面前的矮桌上,同时温声询问:“妈妈是出门了吗?”
一直沉默注视的苏柏闻开口道:“她去医院看望一位生病的朋友,大概要过一会才会回来。”
回应苏听时的询问时,苏柏闻严肃的声音已经放缓许多。
苏听轻轻点头,她提着药箱走向休息沙发的另一侧,在苏屿身侧坐下后,温和开口:“是受伤了吗,让我看一下可以吗?”
苏柏闻:“不用管他,不受点伤他长不了记性。”
“说了让他在学校里老老实实的,结果不听,和同学起了冲突,受了伤也应该自己处理。”
苏听抬手握住苏屿的手腕,动作轻缓的移开,手腕抬高后,露出一道渗血的伤口。
苏屿声音有些闷:“没事,过一会就止血了。”
苏听低眸靠近,确认伤口并不严重后。她温声道:“处理不好伤口可能会感染的。”
苏听放下苏屿的手腕,低眸将药箱打开。
她取出处理伤口的药品和棉签,抬眸对苏柏闻道:“爸爸您先上楼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处理就好。”
大厅内本来就是有些紧张的气氛,林既迟也在,总不能放任气氛继续僵持紧张下去。
苏柏闻听后,有些在意地看向苏屿额头的伤口。沉默一秒后道:“知道你是不想让我训他,所以要将我支开,但他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苏听有些无奈轻笑,嗓音温和:“没有的。”
“我想您最近工作忙碌,有时间的话还是休息一下,不然身体可能承受不了,如果意外生病的话我们都会很担心的……”
苏柏闻听后没有要继续留在大厅的意思,他起身,目光再次看向低头沉默的苏屿,应声:“好。”
苏柏闻准备离开,他将目光转向同样安静的林既迟,声音放缓许多道:“对了小迟,你等会留下来吃了晚餐再回去。”
“我会给你妈妈打电话说明一下情况。”
林既迟缓慢应声:“好的。”
苏柏闻离开后,光线暗淡的大厅内再次陷入安静中。
苏听捏着被碘伏湿润的棉签,转眸看向苏屿额头上的伤口,她轻声道:“可能会有一点痛,我会小心处理的。”
棉签轻缓的触碰向渗血的伤口,印下碘伏湿润的痕迹。
苏听目光专注的为苏屿处理伤口。
她眼睫垂落,一部分侧脸陷入日暮的光影中,眉眼也像是被温柔浸润。
与她对待陌生人温和疏离的样子有些不同。
苏屿要比苏听高出很多,即使是坐着,苏听也要抬着手腕处理,一段时间后,手臂有些酸涩。
苏听下意识抬手,指节压在苏屿没有受伤的额头位置,轻声道:“低下来一点。”
苏屿安静顺从。
林既迟侧目,一直沉默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他瞳孔隐藏在黑发压下的阴影中,眸色也在安静中逐渐阴沉。
林既迟握着手中的玻璃水杯,指节压在表面,像是在感受水杯的温度。
逐渐握紧后,瘦削的手指松开力度。
玻璃表面已经没有属于苏听的的温度。
林既迟似乎有些遗憾的低眸,但很快再次将目光转向苏听。
为什么受伤的不是他?
苏听目光专注的处理伤口,并没有注意到林既迟的目光。
两分钟后,苏听动作轻缓地贴上创口贴,确认不会轻易掉落后,苏听温声道:“好了。”
她转身整理医疗药箱,又继续道:“晚上洗漱的时候尽量不要碰到水。”
苏屿听后抬手按了下额头上的创口贴,不怎么在意的应道:“好。”
药箱整理后,苏听并没有很快放回原位。
她转眸看向身侧的苏屿,安静注视一段时间后,轻和开口:“小屿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苏屿随意的向身后沙发倚靠,解开的校服随着肩膀向下掉落一点。
他垂眸语气微闷道:“没有。”
“只是小伤口。”
苏听眨了下眼睫,并没有勉强,她笑着道:“好的,那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可以随时来找我。”
苏听起身将药箱重新放回边柜中,浅色裙摆在空气中垂落,随着走动时晃出细微的弧度。
林既迟的目光随着苏听移动,在苏听将药箱重新放回原位即将转身时,他垂下眼睑。
瞳孔再次隐入黑发阴影中。
安静几秒后,他注视着已经完全空掉的玻璃水杯,试探性开口道:“听听姐姐……”
“我可以再倒一杯水吗?”
苏听已经转身,她走向林既迟,浅笑回应:“当然可以的。”
“你可以放在桌子上,我来帮你倒。”
.
夜色缓慢覆盖。
厚重的窗帘闭合,暗弱的光线无法穿过。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默的死寂中,只有一小部分的白色光线投映,折射在墙壁上端时透出一种生冷的色调。
摆放在瓷器旁侧的檀木焚香已经中断,但气味并没有很快消散。
郁司砚坐在书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块手帕。
是苏听下午使用过的手帕。
红茶水液湿润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在深色的手帕表面印下一点不明显的痕迹。
郁司砚低眸注视,修长的指节握着手帕送向呼吸中。
红茶的气味很淡,覆盖着檀木焚香浸染的气息,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苏听的气味。
又或者是手帕叠放在桌面的原因,属于苏听的气味已经完全被檀木焚香吞噬。
郁司砚低眸,眉骨表面被一层冷色光线覆盖,他漆黑黏稠的眸底也折入光影,暗色不断清晰。
最后,他抬眸看向书房的休息区域。那里已经没有任何身影,被白色光线充斥。
骨节分明的手在手帕表面轻微摩擦,指尖产生一点热意后,郁司砚将手帕捏紧,指尖的一点热意也陷入手帕面料中。
手部皮肤在动作中凸起一些血管的痕迹,青色蔓延,流动的血液中也像是压抑着热意。
郁司砚轻微眯眸,最终将视线转向摆放在桌面上手机上,屏幕一直保持着常亮。
苏听社交软件的动态,映入他黏稠的眼底。
只有少数几张苏听的照片。
她注视着镜头,笑意盈盈。纤长的眉尾古典温婉,眼尾下那颗清晰的小痣随着笑意向上跃动。
即使隔着屏幕,苏听浅笑时瞳孔的温水也能穿出电子设备,流向郁司砚。
而那仅有的照片已经被打印出无数张,零落的摆放在书桌表面。
郁司砚瞳孔的情绪逐渐暗沉,注视屏幕时,光线也折入他深色的眼底,将隐藏的热与**显露。
桌面的蝴蝶标本在冷色下沉默,白色表面折映出细碎清晰的碎光,却都被玻璃覆盖。
也只能透出完全的死气,与书房内的景象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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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听并没有出门。
她坐在床侧着,低眸注视着摆放在腿部上的书籍,思绪却渐渐遥远。
记忆短暂混乱后,苏听思绪中出现与郁司砚书房对话的场景。
她下意识抬手扶住额头,散落的长发顺着肩膀向下掉落,黑发遮挡一部分纤细侧颈。
即使是在书房的对话之后,苏听也对梦见这个回答感到疑惑。
完全超出正常范围之内的事情。
苏听垂眸思考很久后,也不明白这种事情可能会发生的概率。但郁司砚已经明确告诉苏听,在画展之前他并没有见过她。
这似乎是一个事实,至少在这一点上郁司砚没有隐瞒的必要。
他已经直白清晰的说出他对苏听的兴趣。
但仅仅只是兴趣,却已经足够让苏听产生一些不安。
苏听微微怔神,安静许久后,轻放在腿部的书籍缓慢向下滑落,最后彻底坠落在地板上。
书籍边角磕到表面,发出硬物撞击的声音。
苏听的思绪被打断,她垂眸看向地板,最后弯腰捡起书籍。
细白的指节捏紧表面,苏听起身将书籍放回原位。
她需要提前向老师说明,她不能继续接手工作的原因。
但苏听已经提前答应了老师这件事情,现在委婉提出拒绝,对苏听来说无疑有些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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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听与谢景黎约定的见面的时间是晚上八点。
苏听站在落地镜前,目光微怔的注视镜子表面映出的倒影。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书房内的安静。
苏听转眸看向摆放在床面中的手机,最后低眸走近,关于谢景黎的备注也在下一秒映入眼底。
她拿起接听,听筒那端传出谢景黎的的声音:“听听。”
苏听温声回应:“嗯,你是已经到了吗。”
“对,听听可以现在出门。”
苏听握着手机转身走向卧室门外,轻缓应道:“好的,可能要等几分钟,我现在出门。”
挂断电话后,苏听低眸走下楼梯。
即将走近大厅时,坐在休息沙发打游戏的苏屿微微抬起头,问道:“姐姐要出门吗?”
苏听轻轻点头,应道:“可能要过几个小时回来,如果妈妈问起的话你帮我转告她。”
苏屿的目光再次转向手机屏幕,“好。”
苏听走出别墅,视线下意识抬起看向前方。
暗弱的路灯在地面投映光线的影子。
黑色汽车旁,谢景黎站立在车门前,姿势散漫的向后倚靠。
他今天穿着正式的西装,纽扣却随意解开,露出暗纹的领带,表面别着一枚金属领带夹。
是苏听之前送给谢景黎的礼物。
苏听缓慢向谢景黎走近,黑色长发散落在肩后,温婉古典。
她停在一个合适的距离,眉眼上浮起自然温和的笑意,嗓音也像是被晚风渗透一样轻和:“有让你等很久吗?”
苏听已经注意到那枚领带夹,她目光微微停顿,随后掀起眼睫看向谢景黎。
谢景黎低眸,视线落在苏听温和的眉眼上。淡妆在路灯光影中更显得温婉,温玉一样,柔润纯白。
谢景黎目光微暗一秒,他低笑回应:“没有等很久。”
“现在还没有到约定时间,是我想要提前来见听听。”
苏听垂了垂眸,眉眼上的笑意并没有变化,她只是温声道:“没有等很久就好。”
苏听并不适应这段订婚关系,又或许是并不适应一段亲密关系。
所以她在某些时候她会避开谢景黎的话题。
谢景黎自然可以察觉这一点。
他看向苏听眸底,短暂对视一秒,散漫的神色不动声色收敛。
……
汽车平稳行驶。
路侧清晰的灯光,在移动的过程中倾落至车内,忽明忽暗。
车内气氛安静,苏听微微侧目注视这车窗外的景象,思绪略微遥远。
玻璃表面倒影出苏听的眉眼。
“听听从坐进车内一直在失神,是在想什么。”
谢景黎适时开口,有些漫不经心的语调落进苏听耳侧,逐渐清晰。
苏听眸子微动,遥远的思绪也渐渐收回。她移开目光,眸底习惯性的晕入浅薄笑意。
“嗯,刚刚是有想到一件不重要的事情。”
谢景黎注视着前方,并没有将目光转向苏听。他似乎随意提起:“是关于接手老师工作的事情?”
苏听侧目看向谢景黎,眼底温和浅薄的笑意微微停止。
她并没有告诉谢景黎接手老师工作的事情。
他对于苏听的生活一向了如指掌,他会知道这件事情,苏听并没有感到意外。
谢景黎:“是苏屿之前提起过这件事情。”
苏听收回目光,轻声回应:“是的。”
听到苏听迟疑的回应后,谢景黎的目光沉了一瞬,又很快恢复自然。
“听听是有遇到困难?”
苏听低眸注视裙摆,并没有很快回应,她的思绪中短暂出现郁司砚的眉眼。
她轻微抿了下唇,湿润的表面被碾出痕迹。
苏听轻声:“没有遇到困难的……”
关于郁司砚的事情,她没有必要向谢景黎提起。
汽车在红灯处停下。
谢景黎握着方向盘,修长的指节轻点一秒,他侧目看向苏听。
眸底散漫的神色消失,语调中却还是含着刻意拖长的笑意。
“听听是不想告诉我这些?”
似乎是并不在意的语句,像是随意提起,只是为了回应苏听的话题。
但苏听却知道,这并不是。
苏听注视着车窗外红灯的秒数,目光微微停顿一秒,她转眸视线看向谢景黎眼底,神色温和。
“是有遇到一些困难,但我想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也很快可以得到解决……”
苏听眉眼处浮起笑意,继续温声解释:“我想可能没有提起的必要,所以刚刚才回答没有,不是不想告诉你的……”
苏听语速放缓时,嗓音逐渐认真,她注视着谢景黎,眼底映入细碎的浮光以及谢景黎的倒影。
很认真的解释。
谢景黎低笑,尾音微微拖长后,他转眸看向车窗前。红色信号灯光投下的阴影落在他侧脸处,随着秒数光影跳动,几乎看不清具体神色。
“听听可以不用解释,我知道这些。”
“你是不适应一段亲密的关系,所以潜意识中觉得没有必要告诉我一些事情,我可以理解,但我想听听应该要逐渐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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