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衡一睁眼就看到燕回放大的脸，肉眼可见得突然欣喜。

他抬手拨弄着燕回发丝：“看够了吗？”

燕回俯身在他嘴角啄一下：“没，落落这么好看，日日看，夜夜看，看个千年万年都不够。”

五感渐渐回笼，落衡这才发现他躺在一片花丛中，咯得腰酸背痛。他动动僵硬的脖子：“我怎么在这？”

闻言燕回嘴角一搭，一把抽回自己的发丝，转过身去：“你知道你散魂化为原型了吗！”

“这不是还活着呢嘛，我以后就乖乖当个废物。”落衡头搭在他肩上，“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挑肥拣瘦还嘴毒心狠，不得理也不饶人，燕公子可别嫌弃。”

燕回经不住他的耳边呢喃，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拖着他的脸认真道：“只要是你，怎样都可以。”

燕回的唇就要贴上时，落衡一坏笑，一歪身子跑了，坐在秋千上对他招手：“来推秋千。”

燕回无奈一笑，绕道落衡身后，轻轻推动藤蔓，趁机在他脸上偷亲一下。

蝉鸣悠长，萤火虫扑朔，夜幕炸开朵朵火树银花，绚烂夺目。

落衡往后一趟，往燕回身上一靠：“好久没看过烟花了，上次看还是我们重逢的第一天。一眨眼过了这么久，那个罗里吧嗦讨厌鬼终是被我拿下了。”

“讨厌鬼？你当时这样看我的啊。”燕回轻笑，“我那时可是觉得神仙风光霁月，神圣不可亵渎，心里尊敬地不得了呢。”

落衡一拳打在他身上：“没感受到一点，只感觉你的眼神想把我刀了。表里不一！”

“现在可不一样了，心里对你的喜欢绝对比我表现得还要多。”燕回贴近他的耳朵，坏坏地吹气。

“油嘴滑舌。”落衡一把推开他，耳朵却是不争气地红了。

“呦呦呦，看来是我们来得不巧啊。”花盈捂着眼睛进来，手指间的缝隙大得能插进去一双筷子。

几人大包小包，一进门毫不见外，自顾自地摆桌，掏出吃食和茶酒，布了满满一桌子。

落衡嘴角一抽：“我有说过你们可以进来吗？”

花盈一笑，手下动作没停：“你那山脚累死人阵法不是撤了嘛，这不就是欢迎我们随时串门的意思嘛。不请自来，见谅见谅啊。”

他那几句“见谅”说得贱兮兮。

落衡眉微微一皱，那阵法留了几千年，他什么时候撤的阵法？

莫不是……

燕回见他神色不对，担忧问道：“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落衡整理好表情：“没事，睡太久了脑子没反应过来。”

“哥……”风华声音都是颤的，捏着衣角往这边靠，低着头，眼睛不住地瞄落衡。

“站好。”落衡扶额，“白长这么高个了。”

燕回暗暗点点他耳尖：“我去帮花盈，你们聊。”

风华越发紧张，晚风吹拂下愣是出了一身汗。

这是他们两个少有的单独相处，自出生以来面对面的机会一个巴掌能数过来，更别说对话了。

彼此无言，落衡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两人就此陷入沉默。

那边花盈招呼着咋咋呼呼，这边两人不敢对视，一坐一站，默不作声。

良久，风华深吸一口气：“哥……你还走吗？”

“不走留着过年吗？”落衡下意识脱口而出，突然反应过来曼陀罗华没有春节，“不是，我的意思是……算了，没什么意思。”

风华听的云里雾里，懵了一会大致明白了，他点点头，又没了声音。

落衡瞧着他呆愣的样子，不由得轻笑出声：“多年不见，还是闷葫芦，怎么只长个子不长心。”

“哥是在说我缺心眼吗？小时候阿爹也……”风禾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突然戛然而止，小心瞄落衡脸色。

落衡也不恼，微微荡着秋千：“怎么不往下说了？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么害怕我做甚？”

“我……我太笨了，不会说话，怕惹你不高兴。”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啊？”落衡笑意更深，桃花眼里净是柔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给自己套那么多枷锁，累自己。”

风华狂点头，在心里哥哥语录上再记上一笔。

他咬咬下唇，终于道出了藏了好久的话：“哥，虽然小时候你不喜欢我，但是我一直把你当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哥哥。血脉相连，一直不变。”

落衡手里一朵小花捏的不成样子，笑有些僵：“我确实不喜欢你，但和你没关系，我的问题。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和我没关系。”

风华一愣，一盆冷水浇得他不知所措，也不知道那句话说错了：“哥……你还在生气吗？”

落衡嘴角搭下来，装个平易近人的好哥哥太累：“我要是生气，你这会就不是站着了。”

风华闻言，径直一跪。

“……”落衡无语，心道这是什么死脑筋。

不远处几人被这架势吓到，个个声都不敢出。

花盈扯扯燕回袖子，小声问道：“他这是……生气了？”

“生气谈不上，起码不高兴。”燕回一直留意着那边，微微叹口气。

风华低着头：“哥，你是不是怪我剑法不精，修行跟不上，丢了风家脸面呀？小时候族人都说我们将会是风家两把利刃，可我又笨又蠢，拖了你后腿。”

“没那回事，你说的传言我听都没听过。别瞎想了，先起来。”

风华执拗摇摇头：“那就是小时候我和大花哥擅闯叠翠山，打扰到你练剑，你生气了？”

落衡想了想，愣是没想起来这回事：“不记得了——若是想跪着，随你去祠堂跪上个几百年。”

风华乖乖点点头：“好，我明日就去。”

“蠢货。”落衡咬咬牙，很想揍他一拳，他那软绵绵、任人宰割的性子看得他着急。

燕回见不妙，正要上前，却被花盈一拉，只听他道：“人家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说话，咱们这些个外人就别瞎掺和了。他俩也是苦兄弟，面都没见过几次，好不容易夜雨对床能解开误会，你就行行好，借落衡一会。”

“兄弟怎么会面都没见过几次？”燕回疑惑问道。

花盈捂住嘴，小声道：“可别说是我说的，这是族里秘辛，不外传的。”

一万两千年前，白玉京万象城四象坐镇，麾下上神精兵无数，尤是青龙帐下玄女上神一杆长枪出神入化，四神尊之下无敌手，战功赫赫，四象亲封的战神。

朱雀神尊有个胞妹，名唤**，乃是红莲化身，和玄女上神极好的交情，无话不说的好闺蜜。

那是花神寿诞上，众神齐临，高朋满座，曼陀罗华族长一袭白衣，桃花林中舞剑，那是夺得无数神女芳心，其中就有**上神。

回去后，她便吵着闹着要嫁于风春和，四象挨个劝都没用，因为那年轻的族长长相、能力、人品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要与曼陀罗华联姻时，风春和上了万象城提亲，指名求取玄女上神！

**是心灰意冷，以死相逼要嫁于风春和。朱雀神尊岂会容许自家尊贵的公主嫁给不爱她的人，好说歹说也与她说不通，最后更是动了手。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可玄女上神对这门婚事一口否决，不理解为何风春和仅是寿宴上一面之缘就可草草定下终身。她写下“我不嫁！”，连夜奔赴军营。

自此，闺蜜反目，一桩婚事闹得四象个个头大。

燕回不解：“婚姻讲求你情我愿，这事最后怎么就没黄了呢？”

花盈五官皱得乱七八糟：“啧啧啧，他们一家都是固执得跟鲲鹏一样，十头天马都拉不回来。三个还都是白玉京响当当的人物，拂了谁的面子都说不过去。”

那时天尊尚且年幼，听闻此事后大手一挥，拟了道旨意，让风春和与玄女上神成婚，否则要收回兵权，剥夺战神之位，纳**上神为妾，否则降罪曼陀罗华全族，降**为神侍。

自此，少年人轰轰烈烈的心动，打造成三个人的牢笼。

燕回皱紧了眉，联想到风家祖宅里的幻境，那时即使风春和与玄女育有一子，仍是貌合神离，互相折磨。

“天尊太过胡闹了，四象没有制止吗？”

花盈越发小声：“那时四象势力太过庞大，天尊早就心生不满，想要趁机打压。三人成婚后不久，天尊便以玄女上神有身孕为由，削弱兵权，收回战神之名。”

说来也巧，玄女与**一同嫁入水月洞天，竟前后脚有孕，生产也是同一天，孩子出生前后也只差了一柱香不到。

青龙神尊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赐名，长子为风荷，次子为风华。可玄女上神认为不妥，荷虽品行高洁，却不免柔弱，改成了风禾，寓意风禾尽起。

彼时人妖之战初见苗头，玄女上神心系战场，产后恢复后就奔赴一线，直到以身正道。

风禾从小天赋异禀，别说同龄人，大上个几万岁的也不如他，年纪轻轻夺得四象青睐，任由他隔三差五问剑白玉京，把一帮老上神揍得鼻青脸肿。

可他性子着实奇怪，不喜欢人，一个人住在在叠翠山，有庆典偶尔会漏个面，其余时间相见一面根本不可能。

花盈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脑壳上一个凸起：“小时候我和小花，觉得他一个人呆在山上太过无聊，想着来陪一陪他，前脚上山，后脚进了阵，又是鬼吓人又是妖兽追击的，死倒是死不了，就是吓人的很。我就……一时没注意，磕石头上了。听说后来是他把我们俩送回去的，好像脸色不大好，勒令所有人不得上山。”

他压低声音：“小时候我偷听爷爷和族长说话，好像是说族长对风禾他娘有愧疚，又弥补不到风禾身上，所以就补偿给了风华。”

燕回脸色越发不好：“族长偏心偏得太过明显，理由也编得敷衍。风禾不下山，凭他的能力上不了叠翠山吗？”

花盈急得拉他：“你小声点——族长的事我们又怎么知道。小时候还以为是风禾架子大，是个性子孤僻的天才武痴，不屑和我们玩。现在想想，他有他的无奈。”

燕回心里泛起苦涩，他不知道这些混乱该去怪谁，好像谁都没错，又好像谁都对落落有亏欠。

他突然想起落落曾说的一句：“不是所有的家都是温暖的港湾。”

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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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水月洞天（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