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衡听到“神器”,心中久久徘徊不去的不安突然放大,起的太猛,眼前顿时一片昏黑,耳鸣声也重新嚣张,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恍惚间,他好像稳稳落入一个怀抱,有一双温热的手在躁动的太阳穴上按摩,力度刚好,不适感减轻不少。
待他缓过来,缓缓睁眼,抬头与燕回四目相对,一眼就看到了那抹温柔的微笑。他坐在凳子上,上半身靠在燕回身上,他的手环着他在头顶按摩。
燕回声音轻柔:“怎么样,还难受吗?”
落衡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还赖在人家怀里,慌忙坐直:“没事了,只是起的急了,多谢燕兄。”
他从小辛手里接过神器仔细打量,这针他也是看过的,怎么没瞧出还有此等玄机。
他没想到哪位上神是使暗器的:“白玉京那些家伙心比天高,神器神兵个个花里胡哨,生怕人看不见,这东西倒是朴素。”
小辛翻开书本:“这不是兵器,是绣花针。织女娘娘的穿云针,其身细长,针孔肉眼看不到,穿过极细的丝线,织成的衣服针脚极密,才会有天衣无缝。”
落衡悬着的心扑通坠地,滚了几个圈跌落深渊——他记得七姐就是织女座下绣娘。
他在天雷触发之际就在疑惑,谢琪身亡之时,凡人气运已乱,雷罚那时就该降下,却等到温暖死时。他先前以为是影妖幻化瞒过了天道,可现在银针指向素秋,怕是已经陨落在十五的雷罚下。
一命偿一命,天道可真公平……
他扶额苦笑,合上的眼睛蓄上眼泪,强忍不愿流出,努力遏制着踹了桌子的**,胸腔却是不由自主地大力起伏。
燕回推了推他,没反应,以为是难受的很。他飞速进了药房,打开隐秘的角落的铁盒子,取出容火符温着的药。
他眼里的担忧快要溢出来:“快把药喝了,喝了就好点了。”
落衡闻到苦味就直犯恶心,扭过头躲。可燕回穷追不舍,推的药碗更加靠近,他屏着呼吸,勉强扯出来一个笑:“我没事了,真的,用不着喝药。”
燕回才不会信他的鬼话,目光如炬,似是要把他盯个对穿。
落衡有一种预感,这药他要么自己喝,要么强灌着喝。
相比之下,还是前者更有尊严些,只是这药黑乎乎的,还泛着恶心的味道,想来定是极致的难喝。
他别扭地接过碗,往嘴边递一寸不到,嫌弃地别回头,偷瞄到燕回直勾勾的眼神,是什么手脚也做不了,只得认栽,一鼓作气,一饮而尽。
舌根都是苦的,他一张好看的脸皱的乱七八糟的,嘴里突然被塞进来一块果脯,酸酸甜甜的,冲淡不少苦味。
他冲燕回一笑,带着三分真诚。
燕回一笑,方才的气势散了个干净,只留下一身温柔。
腮帮子鼓起,眉眼弯弯,真可爱……
小辛捧着一本新书递给燕回:“燕大哥,这是我爹二十年前写的战争记,有飞虎军的记载。”
飞虎军记载不多,只是寥寥几句。
“鸿钧五千九百八十年冬,人妖交界永(无)定河畔,五百飞虎军对战百兽妖团,天降神罚,原因不详,无一生还。”
一颗梅子干还不足以消除苦涩,落衡捧着杯茉莉花香啜饮,抽空解释道:“鸿钧五千九百八十年按照人界的时间换算,是二十年前。”
燕回问道:“为何天降神罚?”
落衡吹走茶上的热气:“原因不详啊。”
小辛也摇摇头:“原因怕是阿爹也不知道,他这个人最是直言不讳,对既定史实断不会藏着掖着。”
李忠在脑子里过一遍军事要塞,没找到永定河这个地方:“诶,这个永定河和无定河在哪啊,大盛没有这两条河。”
落衡:“有的,人界有条河贯穿东西,那便是。天水为阳,地水为阴,阳中有阴,阴中有阳,是为万物之轮回,可打通六界。这条河在人界称作永定河,妖界为无定河,冥魔界为若水,神仙称作兰茵河。”
李忠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问道:“那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林管家跟一个影子提飞虎军干什么?它能听懂人话吗?”
这倒是点醒了落衡,此时的林管家已是影妖,和他对话的影妖应该也是只修为高深的大妖,他不信他有心思对只会哇哇叫的影子谈心。
他讥讽一笑:“影妖是集体出来团建吗?大妖一只一只往外蹦,是妖界伙食不好吗?”
他说话说的模棱两可,燕回一听就懂:“大妖还有第三只,李忠,集合人力,开搜寻阵法,范围全城内外。”
落衡向燕回举杯赞扬,他的做法正中下怀。他目前施展不了仙术,正好借神瑛台的力量找到那只大妖,他还有话要问。
李忠一愣:“我的个乖乖,灭了一堆,怎么还单剩了只厉害的。”
落衡直截了当:“你还是庆幸昨日这只没在窝里,不然你们这会都被消化干净了。”
李忠着急忙慌召集人去布阵。
燕回给落衡递个眼色,他识趣地跟着往屋里走,心里把编好的借口再捋一遍。
燕回意味不明道:“我们是朋友,对吗?”
落衡没反应过来,顺口答道:“啊?自然。”
“朋友就该坦诚相待,对吗?”
落衡了悟,是又开始套话比拼了,难怪方才燕回没细问,原来是避着人群给他留点面子,还算是有点贴心。
“自当如此。”
燕回靠在药柜上,抱起手:“妙音是紫琼,也是你姐姐。对吗?”
落衡一愣,没想到燕回能发现这么多,竹里馆他应该从未见过妙音真容。他笑容一僵,眼看瞒不住,骗又骗不过,老实巴交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燕回很满意面前人没扯犊子,瞎编一些貌似合理深推却漏洞百出的理由,面上也换上柔和,给两人沏了药茶。
“坐。死的若是寻常人,你反应不会那么大,影妖也没必要杀,跑了就是,反正一干人等不过凡人草芥,也与你无关。”
落衡清嗅茶香,有一股竹茹和芦根的味道,一抿倒是没有想象中的苦涩:“说的不错,有一点我要纠正——我要跑也会带着你跑,那你留给影妖当午饭也太不厚道。”
燕回倒茶的手一顿,茶水撒出来不少,随即反应过来赶忙擦去水渍,心还在为这句话甜蜜,低着头笑得更欢。
落衡一心品茶,没注意到燕回的窃喜,等他转过目光时,燕回已经伪装好神情,装作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
“姐姐想杀的是温柔,温暖和谢琪只是……”落衡重重叹口气,“阴差阳错。”
“因为鲛纱?”
落衡点点头:“姐姐初入人界,被温相捕获,为讨女儿欢心,断其尾制纱,永世不可归海。一介上仙,凌辱至此,心有怨念,才动了杀念。”
他言辞诚恳:“帮我瞒着嗡嗡,她年纪小,受不得这些。”
“好。” 燕回蓄上茶水:“等抓到影妖,审讯后就知道谢将军的下落,这个案子就算结束了。”
落衡轻笑一声:“但愿如此。”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彼此明白心中所虑。妙音将温暖错认成温柔,才设计伪装成已故的谢琪,引诱她重上竹里馆。可这一切和谢将军没一丝一毫的关系,掳走他总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暖阳撒下,两人拢在柔和的光线中,晒得落衡昏昏欲睡,拄着胳膊假寐,风也恰到好处的温柔。
燕回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吗?”
落衡的思绪躺在阳光的温床上,平日里机智的脑子彻底罢工,准备好的理由全然抛之脑后:“没有……”
燕回喝着茶,没再刨根问底,静静看着闭眼的人,玉兰花影在俊美的脸上留恋,连光也是偏爱。
他在落衡身上多了诸多耐心,愿能等到花开的时候。
落衡迟缓的脑子缓慢反应过来他没有技巧地欺骗了燕回,蹭的坐直了身子。他本该及时解释的,不然只能徒增怀疑,往后行动受限才是大亏。
见燕回依旧是云淡风轻,看起来未有一丝怀疑。不该呀……
落衡疑惑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燕回一笑,反问道:“你希望我问什么?”
言外之意很清楚,你既然没什么好说的,我便没有什么好问的。
落衡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给灵力亏空找的借口主动提起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他重新大量着矮几对面的燕回,觉得他不眼光如刺,事事求个因果真相,还是挺温柔的。
“你的医术和绘画也是你师父教的?他老人家可真是能文能武,六艺皆通。”
燕回点点头:“师父他博学多识,好像没什么他不会的,小时候我们这些小孩都不用去学堂,师父闲时就教授我们识文断句,君子六艺,就是严厉了些。”
“真好。”落衡羡慕道,“有同门师兄弟相伴,有师父相授,你小时候一定很热闹。”
燕回听出了几分落寞,难得有窥探他过去的机会,小心问道:“你儿时不开心吗?”
落衡一愣,很快将情绪隐藏,熟练换上笑脸:“是挺不开心的,同龄人都被我揍过一遍,说什么都不肯陪我玩,我猜他们都是嫉妒我的天赋异禀。”
“你在飞升成仙之前是人还是妖?”
“好问题,太多年了,我得想想。”落衡拖着腮帮子回忆,“应该算是妖吧,只是我们一族算是个仙门望族,受神界恩赐,生来便是仙胎,飞升上仙很容易的,无非是到了年岁挨几道天雷的事。”
燕回皱了眉,几道天雷可不能造成满身伤疤。
他追问道:“后来呢,怎么会遇到兄弟姐妹们?”
“族里老老少少都被我打了个遍,没什么意思了,就出来找一处灵力充沛的山头,遇到了兄弟姐妹们,日日寻欢作乐,搭伙过日子,好不快活。”
他愈再追问,落衡却是关了话匣子,继续闭上眼假寐。他还有好多要问,只得一一压下。
他在等有朝一日落衡一一为他解答,那时两人心无芥蒂,坦诚相待,落衡也不必再编造谎言。
持续病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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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枯井女尸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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